为了吸引异性，众生物得想尽办法，可说是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美妙的歌声、艳丽的外表、强壮的体型，甚至傲人的财富，这些都已经是动物界司空见惯的手段，不足为奇。而缺乏这些条件的生物也会装扮成不同角色，猥猥琐琐，取得繁衍的机会。

在求偶的舞台上，“植物”无疑是要矜持得多的演员。我们很难想象植物要如何打扮得妖娇美丽，吸引异性的青睐。而且异性就算被吸引了，又能如何？

对一只没有经验的雄蜂来说，极目之所及，大概专为锁定蜂之公主而寻寻觅觅吧？想象一只初出茅庐的雄蜂，在旷野孤独飞行。这只青涩、性致勃勃、充满行动力的飞行动物，突然间眼睛一亮，哇！多么香、多么魅惑的身影啊！它奋力往前直冲，然后曲曲折折逼近，触及“她”的体毛，骑上去，啊……为了这一刻，就算是冒着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可是，感觉不太对劲？怎么尝试，就是没办法交尾。哎呀，搞错了，这不是公主，是一朵兰花。

（图1-4　长得像、闻起来也像雌蜂的蜘蛛兰）

原来是绿色蜘蛛兰（图1-4）。花朵在春天绽放，这时候蜂公主还没离巢寻觅配偶，雄蜂却早已经不安于室了。携带花粉能力很强的雄地蜂，在遇到真正的、成熟的雌地蜂之前，很可能被一种蜘蛛兰的花朵所魅惑，于是就在一阵迷惘中成了授粉的媒介；先是沾得满头满脸的花粉，过一会儿，又会把这些花粉传给它下一个误认的对象。

雄蜂一般是不工作的，交配是生存唯一的目的；而这种兰花不会分泌蜜汁，它报以雄蜂的，是点燃如火的热情，和迷惘。于是经过一场尔虞我诈的假性交，动物没有损失，植物也因此以性的气味和外表促成了交配的使命。这出戏码当然是天择，但不是性择，因为花吸引的不是异性的花，而是没有经验的蜂。

利用性的气味吸引蜂来传递花粉，和利用花蜜来交换蜂的劳力，有什么不一样的效果吗？最主要的差异在于许多花朵都有花蜜，一只搜集花蜜的昆虫可能穿梭在不同种类的花朵之间，往往没办法正确地带着花粉到另一株同种植物上，就这么白白浪费身上的花粉。性的气味就不一样了，会利用雌蜂气味的植物不多，发春的雄蜂在追逐雌蜂气味的过程中，可以正确地将珍贵的花粉送达同样会模仿雌蜂的、同种的兰花。兰花省下制造花蜜的精力来制造吸引雄蜂的强力春药，完成更精确更不浪费的交配。

研究植物的科学家发现，兰花是植物界中少见的以欺骗为手段达到交配目的的物种。在总数3万多种的兰花植物中，高达三分之一不会回报营养丰富的花蜜给帮助授粉的昆虫，其中约1万种兰花会以外形仿冒其他能供应花蜜的花朵，来引诱昆虫。另外有种兰花，就如早春的蜘蛛兰一般，模拟雌性昆虫的外表和费洛蒙，对雄性昆虫散放性的诱惑。

几年前，瑞士生物学者席斯特尔（FlorianSchiestl）设法找出假冒雌性昆虫的兰花如此富有吸引力的原因。尽管花朵的样子和细细的绒毛很像雌蜂，但是能吸引雄蜂大老远飞来的，肯定是气味。只是一株植物可以制造上百种有气味的化学物质，其中有些物质用来驱逐猎食者，有些物质用来抑制细菌生长，真正用来吸引授粉雄蜂的，不知道是哪一种。

席斯特尔相信，雄蜂的触角是最主要的传感器，因为触角上布满了数以百计的受体，一旦接受到化学物质刺激后，会分类和传递电讯到大脑，在大脑里转变成意义。席斯特尔从雄蜂着陆的兰花唇瓣萃取物质，然后利用色层分析法纯化各种物质。他取下雄蜂的触角，让触角跟兰花的化学物质成分接触，如果某一个成分可以结合到触角上的受体，便可测量到触角释放的微小电流。

通过这种方法，席斯特尔发现，兰花用来引诱雄地蜂的神秘香水是由14种成分所组成，这些成分常见于许多植物的蜡质表面，雌的地蜂也是用同样的配方吸引雄蜂的性趣。蜘蛛兰利用这些化学物质组成各式配方，宛如香水师巧妙的戏法，其中让雄性地蜂引发性想象的配方，造就了更高的繁衍机会。于是在逐渐突变、修改的历程中，兰花的气味终于有效地使雄蜂真假莫辨，让雄蜂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兰花授粉的媒介。

研究基地设于瑞士的地球植物研究所和席斯特尔团队，进一步利用澳洲的兰花做研究，这次他们挑选了一种鸟兰，鸟兰戏弄的对象是一种黄蜂。研究结果让他们吓一大跳，因为鸟兰不仅利用植物原有的成分重新配制迷魂香水，还进一步制造一种完全不同的新成分，现在称为鸟兰酮，正是雌蜂制造费洛蒙的成分。研究所还发现，有一种蜂兰的绝技更是令人惊叹：这种蜂兰模仿雌蜂的功力，竟然让雄蜂在面对蜂兰和真正的雌蜂的时候，弃雌蜂而选择蜂兰！

（图1-5　这是一种胡蜂，雄蜂（左）和雌蜂（右）的样子差很多，除非看到它们正在交配，否则看不出它们是同一个物种。这种胡蜂在澳洲俗称蓝蚂蚁，像吗？）

不过强力春药也会让黄蜂产生危机。在雄蜂心急如焚陷入兰花摆下的费洛蒙迷魂阵之际，雌蜂在哪里？它可能就在这些兰花下面！几种花间黄蜂的雌蜂是不长翅膀的，甚至有种黄蜂干脆就被取名为蓝蚂蚁（图1-5），雌蜂的外形跟雄蜂很不一样，反而像是一只蚂蚁。有些品种的黄蜂，雄蜂有翅，雌蜂无翅，长相很奇特，我们除非看到正在交配的一对，否则不一定有办法认出它们属于同一个品种。生活在泥土里的无翅雌蜂正释放费洛蒙，一方面吸引雄蜂前来传宗接代，另一方面也需要雄蜂带它前往别的地方，因为这里已经没有食物来源了。但是雄蜂沉醉于上头的迷魂阵，闻不到雌蜂的所在，因此雌蜂为了生存，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制造效果不一样的费洛蒙。

当兰花突变产生不同以往的新气味时，昆虫因为对气味极端挑剔，原先热衷于追求的昆虫不再光顾，突变使植物失去借由昆虫帮助授粉的机会，甚至无法繁衍；但是突变的新气味也可能引来新顾客，于是突变以及没有突变的兰花，各自吸引了不同的追求者，两株植物渐渐失去共同的媒介，于是突变种逐渐与原种隔绝，很快就会形成新的物种。

进化学者皮可（RodPeakall）彻底研究了澳洲所有30种鸟兰当中的10种，他在一些地区发现一种奇特的现象：拥有相同的外表、存活地及花期的两种兰花，基因检测却显示它们属于不同种，而且没有混种的情形。深入追查之后发现，它们之间的差异就在于费洛蒙。不一样的费洛蒙吸引不一样的授粉昆虫，壁垒分明，因此维持了物种的疆界，基因没有流通，也就不会产生混种的兰花。

当年达尔文搭乘小猎犬号周游世界，发现加拉帕戈斯群岛各个小岛上的陆龟已经进化出不同的特色，因此推论地理的隔绝是产生新物种的原因。如果皮可能够证实这两种兰是在一样的地理条件下由共同的祖先进化出来的两个物种，而不是来自不同的地域逐渐长得相像，那将是物种在同一地域也可以发生物种形成的难得例证。

研究伪装的兰花，除了可以澄清“到底有没有同域性物种形成”这个问题以外，还可以让我们思考另一个进化上的问题：雄蜂在这桩诈骗案中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它愿意像傻子一样参与整件阴谋却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回报？换句话说，在进化的长河里，当一种比较聪明、有能力识破兰花阴谋的雄蜂出现时，它就可以节省精力从事有益于繁衍蜂族的活动。聪明的基因流传下来了，于是一代一代的蜂群渐渐不容易上当，最后让这种伪装兰灭种。但事实并非如此，伪装的兰花和雄蜂构成了你情我愿的关系。由于纯情的雄蜂数量多于待嫁雌蜂许多倍，很多雄蜂根本没有交配的机会。这个例子很可能表示，傻里傻气、兴冲冲的年轻雄蜂比精明辨识、不随意浪费精力的雄蜂更有繁衍的机会。“快乐”也许也是一种有利于物种生存的因素！

——摘自《生物的“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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