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作家陈映霞拯救爱情
01 赵丽青的人生没有四季,只有上课季和放假季,两季轮换,二十年如此。 这里讲的故事都在发生在上课季。 她每天早上五点四十分起床,以最简短的动作完成梳洗,胡乱将前一晚的剩饭剩菜倒下胃里,用纸巾抹了嘴角。脚在穿鞋,手上就一边带手套,踩单车上下班,她每年至少磨坏四双手套。 今年照例带了初三毕业班,忙得像个陀螺。别人都害怕带毕业班,赵丽青却是毕业班的常青树。 一则可以让自己忙着,二则带毕业班补贴多,何乐而不为呢?因为忙碌,活得扁平而简单,像一部机器,没有女人常有的喜怒哀乐,没有成年人的七情六欲。赵丽青活得像个没发育的孩子。 她咚咚从八楼朝一楼跑下来,这房子还是十五年前教委分的,没有电梯。当初分房的时候,她资历浅,轮不到自己挑选楼层和朝向。赵丽青只分到了八层顶楼朝北的这套单元。在这个朝北的福利房里,生了儿子,儿子今年九月份就上大学了。 现在住这里的大部分都是退休老教师。楼道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老教师们起得早,出门晨运了。 赵丽青身材瘦长,像支竹竿,一辈子没有为减肥操过心。她麻利地踏着步子下楼,一边背顺口溜似的跟人打招呼:“张老师早,李主任早”。不用看人也不会叫错,人家的回答还响在楼道里,她已经到下一层楼去了。 单车是残旧的,像链着的一只小狗,虽则不值钱,仍然上着铁锁。 赵丽青扶着车把,先蹬两步,然后一溜烟就消失在瞌睡的路灯下。街道,静悄悄,一路畅通无阻,不用下车就来到学校。 丈夫阿伟昨晚回家没有?赵丽青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很久没有正眼看丈夫一眼了,只是粗略地知道,他的脑门越来越秃亮了。昨晚他回来了吗?几点回到家?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回来呢?赵丽青脑海再次出现这几个问号的时候,特别心烦意乱。 唉,多年来,阿伟都只是家里蹭饭吃的陌生人。 校园新绿的树叶唰唰地长,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生命蓬勃的气息。 可是,可怜的妹夫阿贵,还能熬过这个春天么? 赵丽青又悲又恼:是妹妹赵丽琼逼死了老实忠厚的阿贵。 今天见鬼了,尽想些烦心的事。 时间尚早,校园出奇的安静。应该在家多睡一会儿,但是赵丽青宁可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趴下,闭目养神几分钟,弥补早起的困倦,也不愿意赖在家里的床上。床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枕冷被寒。 四十刚出头,赵丽青就出现了早期更年期的症状。 上个月学校体检,医生直接就给她建议,延缓更年期最有效的药方过和谐的有规律的夫妻生活。 难道医生检查出我没有夫妻生活吗?赵丽青非常恼怒,认为医生侵犯了她的隐私。她心酸地诅咒那个给她建议的医生。 自那次体检后,赵丽青越发失眠多梦,心悸盗汗。 她想到了离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从哈尔滨来到广州。为了南漂找不一样的人生,放弃了一段美好的恋情。 而今,半生过去了,也不见着有啥子丰功伟绩,找到的人生当然不是原来想要的。这些南漂一族们,拼尽全力,仍然生活在这座大都市的最底层。 妹妹丽琼也白张了一副标志皮囊,曾经不择手段往上爬,把丈夫阿贵都气死了,孩子也没生,付出了一切家当,到如今还是滚落到底部,做了城市的垫脚砖。 唉,当年没有离开家乡的话,也不会跟初恋情人张华分开。都是妹妹丽琼的错!说什么南方不下雪,树木常年不掉叶子。 “好不容易南方的单位都联系好了,姐姐你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南方有很多北边去的优秀男人。不是猛龙不过江!走,趁年轻闯世界去!”妹妹满腔热血地劝说。 就这样,年轻无敌的姐妹俩,雄赳赳气昂昂,扔掉在国营单位的铁饭碗,抛弃青春岁月里的美好爱情,头也不回,远走天涯。 中国城乡都在飞跃发展,不是只有广东才在前进。留在故乡哈尔滨的同学,他们早就鸟枪换大炮了,混得一点不比自己差。初恋情人张华身居要职,是哈尔滨市教育局的高层领导了。 近来,想到这些旧事的时候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懊悔自己的人生。赵丽青头晕眼花,放好单车,朝办公室走去。她的脚步很慢,像在数地上的砖块,摇晃着身子,一步一顿,走向二楼的办公室。 今天办公室的门却开不了,钥匙插进一半就堵住了,她拔出钥匙看了又看,确定钥匙没错,还是插不进去,有人把门反锁了。 赵丽青惹得心焦气急,她走回两步,这才发现窗帘拉得密闭。 这么早,是谁呢?她猛地拍门,大声叫道“开门!开门!” “老赵。”传出语文老师何红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原来这对新婚的小夫妻又揭竿闹革命了! 赵丽青是办公室的老大姐,口舌不多,从不加油添醋倒卖别人隐私来赚取地位,谁家有困难,都愿意跟她倾诉。 门开了,何红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披头散发,像个鬼魂。 赵丽青看不得年轻人这样子,心软了,把自己的一腔烦心事放在一边。 “老赵,我没地方住,在办公室躲几天,房子还未租到。不要跟别人说啊,给我留点面子。”何红有气无力地说。 “孩子呢?”赵丽青问,何红的女儿刚出生几个月。 “寄养在乡下娘家了。”何红说。 唉,如今婚姻纸样的薄,风一吹就破了。 年轻人这样,中年人这样,都煎熬着过生活。赵丽青没搭话,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被褥。 何红木然地坐在凳子上,两眼发呆,像遭受了重大惊恐的人。 赵丽青把席子和被子都藏在柜子里,何红还是雕塑一样,没有动静。 赵丽青便走到何红的身边,拍拍她的肩“你还不快把头发扎好,等下别的老师和学生都要进来了!” “老赵,我不想活了。”何红哑着嗓子说。 “平平安安过日子,别瞎想!”赵丽青说道,“来,我帮你梳头,快把梳子和橡皮筋给我。别给人看见笑话啊,要生要死是自个的事,这里人多口杂,连学生也世故得很!” “都是那个狗娘养的!”何红又咒天咒地,骂爹骂娘了,“难道我这一生都给他毁了不成?” 赵丽青只顾给何红扎头发,现在说啥也没用。 02 一年以前的何红,秀发如云,才华横溢,外号“李清照”。她总喜欢穿古装衣裙,走起路来,如踩浮云,身材高挑,白皙的脸上,长着两个黑得似墨的眸子。她总给人有点恍惚的感觉,让人想起古代仕女画中的某个角色,时光疏忽了她,把她留在了当代。 何红毕业于某重点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她内外兼修,写得一手好文章,弹得一手好吉他。 这么优秀的何红,曾是学校的形象代言人。有些家长,竟然慕何红之名把女孩送来这间学校读书,指名道姓要编排在何红老师的班级里。 曾几何时,何红老师迷倒了大批官二代和富二代,追求她的人,开着豪车,在学校门口造成交通拥堵。 然而,何红却谁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胖就是嫌人家瘦;不是嫌人家官太大了,就是嫌人家太有钱了。 就这样,她错过一春又一春,不知不觉就年过三十。何红这才开始心焦了。 “千拣万拣得了个烂灯盏。”说的是等嫁姑娘昏了头,上等好男人不要,偏偏选择了个下流孬种。 何红这个红颜命薄的才女,正是应在了这句话里头。 三十岁的大姑娘,恨嫁心切了,听人家说,歌舞厅里常有机会碰到单身优秀男士。于是,她发挥自身优势,能歌善舞,长得又秀美,成了市里最豪华歌舞厅的常客。 这个初春的周末,歌舞厅里流光溢彩,灯光忽明忽暗,精力过剩的一群男女狂舞着,呐喊着:“亲呀,你可就在这里?”何红喝完了一瓶啤酒,跟着人群摇摇晃晃。 突然,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士朝她走过来,递名片给何红。何红一看,何辉,那名字跟自己很配对儿。头衔不小,某某上市公司董事长。 抬头看他的人,只见这个男人平头寸发,浓眉大眼,高大威武,更有他全身上下的名牌服装,手腕上戴着金黄色名表。 何红心里顿时有阵春风吹过。这回,她太相信自己文学上的感觉了。 何辉邀请何红跳舞,他粗壮有力的手,紧紧贴在何红性感的腰部,透过丝薄的舞衣,他感觉到了她充满活力的躯体。 何辉游离的眼神,沧桑而深沉;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诙谐而有趣。 何红不由得越来越贴近何辉的胸口,她闻到他身上有香烟,白酒和口香糖的混合味道,这味道很有魔力,像有毒的香水,何红犯迷糊了。 一曲未了,何红告诉自己,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要等的人就是他了。才女何红对这个男人一见钟情。 风月老手何辉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小女子的心思。女人也是犯贱的,需欲擒故纵。他有意冷落何红,跳下一支舞的时候,他搂着别的女人亲了又亲。 给人追捧惯了的何红醋意大发,她决定主动出击。等他跳完那曲子,便主动上前说“嗨!” 何辉得逞地一笑,挽起何红的手,往舞厅外走去。 何辉是潮汕人,比何红大十二岁,她们俩都属狗。“忙于事业,疏忽了婚姻。”一句话便换取了何红对男人天真的信任。 何红被何辉真真假假的话迷住了,像灌了迷魂药。何红跟着何辉上了一辆黑色的大奥迪轿车,转过几个路口,车子朝市郊飞奔而去,进入一栋豪华大别墅。 广告说绝了:“一切皆有可能”!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一夜之间什么都有了:豪车,别墅,爱情。 何红沉醉了,她从不怀疑从天而降的好运气。她陷入了一场风险系数极高的游戏里。 还没来得及对全世界公布这个好消息,她就怀上孩子了。 “我们必须结婚了!”何红说。 “结婚?弄张纸还不简单?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何辉爽快地回答。 于是,“李清照”姑娘,在老师们惊讶的目光里,突然挺起大肚子,做起了阔太太。 何红庆幸自己终于嫁入豪门。这结局引来不少妒忌的目光,何红着实得意了一回。 然而,不幸的是,何红恶梦开始了。 未等腹中的孩子坠地,何辉突然就对自己冷淡了,好像变了一个人,经常夜不归宿。何红傻了眼,见到何辉就又哭又闹。后来,何辉失踪了。 后来,何红才知道,B超医生收了红包,暗地里透露了信息,何红肚子里的是个女孩。恒古不变的潮汕人,到如今还是“多子多福”心理,生了女孩不算数,男孩才是人。何红曾寄希望于腹中的胎儿是个男孩,来稳定大局,偏偏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孩。 这桩烈火遇干柴式的游戏,何红得到的是一个被人怀疑来源的女儿,和重创的人生。 “还不知这是谁的种?”何辉这句歹毒的话,呛得何红喷血。 生活里再没有了诗词歌画,没有了不吃人间烟火的仙女。怨恨将何红秀气的脸变得臃肿而丑陋。 心高气傲的何红,断了胳膊往袖子里藏。 起初,在学校里还硬装是个阔太太,可是经常脸上挂彩,施再厚的脂粉,都掩饰不了突如其来的不幸,到后来变得歇斯底里,常在办公室痛哭,大骂天下男人。 嫉妒何红美貌的女同事,幸灾乐祸:想靠那张脸来吃饭?可惜没那个命哟!追求过何红而扫了一鼻子灰的男士们,更是落井下石:当初嫌我穷啊,去傍大款,却傍了个倒霉熊,活该! 到底天下都只有父母是疼自己女儿的,当初父母就坚决反对何红这装婚事。不谙世事的何红年轻气盛,回话父母:都什么年代了?大一轮算什么?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好是歹,俺不回娘家要饭就是了!没有得到父母同意和祝福的婚姻,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 这头何辉手机关机,打电话到他的公司,说出差了。 何红天真地想,何辉是看到自己生了个女孩不高兴,等过段时间,再给他怀上个男孩就会好起来的。 然而,何红又错了。自女儿出生后,何辉彻底失踪了。不见人影,也不给奶粉钱。 何红始知男人的险恶,生活的艰辛。自己咋就瞎了眼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03 赵丽青耐着性子梳好何红的长发,给她盘了个发髻,挂在后脑勺。她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往日的“李清照”。这个老大姐看着何红一步一步走下仙女神坛,变成今天这个“祥林嫂”。 “不甘心,不罢休!”何红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赵丽青说“老赵,替我交给校长,我杀人去了!” 还没等赵丽青回答,何红已经离开办公室了。留下噔噔噔的高跟鞋愤怒撞击地板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走廊里。 赵丽青一看那张纸,居然是辞职报告,看来何红早就写好这份辞职书的了。现在的年轻人,生龙活虎,精力旺盛,挺能折腾的。 善良的赵丽青,想了想,知道何红递交辞职书是一时冲动,如今中学老师的工作很热门,一旦交了辞职书,就没有退路,马上有人来弥补空缺。 赵丽青低头写了一张请假条,署了何红的名字,再把辞职书藏了起来,放了请假条在级长的办公台上。 处理完这一大摊事,陆续有学生和老师来到了,哐当哐当,今天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不顺耳。 赵丽青喝了一杯温开水,查看繁忙的教学工作表,顿觉头痛欲裂。上午有三堂课,下午还有班会和级组会议。 赵丽青从没有请假来推掉工作,她是连生病都不离开工作岗位的好老师。今天没心情上课,她猛地敲着自己的脑门,企图把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情绪敲掉。 放在桌子抽屉里的手机猛烈在震动,赵丽群头痛欲裂。 是妹妹琼丽,她又哭又喊道:“姐姐,姐姐!医院,阿贵-----,阿贵啊!他------不行了!” 开公交车的妹夫阿贵,在半年前诊断得了晚期食道癌的。他还没有生孩子啊!做护士的妹妹,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房子卖掉了,换了六十多万元,还是没有挽回妹夫的性命。 这恼人的早春,却不让人活命! 赵丽青向级长请了一天的假,医院奔去。 人满为患的都市里,车多人多。昏昏沉沉的赵丽青,几次都差点卷到车轮底下去了。 她苍白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医院。 04 丽琼不到二十岁,就说服姐姐,一起南漂,勇闯广东。在这座名为佛山的大都市里,姐姐做了正式的教师。自己只有卫校毕业的学历,在医院做了合同制的护士。为了医院员工,丽琼勤奋工作,抢着加夜班。 年轻的公交车司机阿贵,留意了这个身材高挑,神情孤独的外乡姑娘。为了能够接到乘坐最后一班车的丽琼,阿贵颇费心机地摸索出丽琼上夜班的规律,特意跟人调值晚班。 隆冬季节,十一点的末班车乘客很少,经常就丽琼一个人。 车厢里两个年轻人默默前行。偶尔,他们会在昏暗的车灯里对望一眼,微微一笑。渐渐地,两个年轻人有了简单的交谈。 在只有丽琼的时候,阿贵就把车子开慢了速度,有时还有意绕点弯路。这样就能多跟这个漂亮的姑娘多呆一会儿。阿贵知道,车子到站,姑娘就下车走了,又要等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能接到她。为了这二十多分钟的相处,阿贵喜欢上了开最后一班夜车。 黑暗里,丽琼的微笑,她朱唇皓齿,袅娜的身段,让阿贵亢奋不已。有时丽琼会临时调班,没接着丽琼,阿贵一整天都会莫名的烦躁,莫名的担忧,郁闷的心情会持续到丽琼的出现才消除。 有一次晚班归来的途中,丽琼睡着了,到站了还在睡,所有乘客都下车了。阿贵就将车停在路边,关了车灯,远远地看着歪在靠椅上沉睡的姑娘,幻想着这姑娘睡在自己的木板床上。 憨厚的阿贵,如痴如醉看了丽琼一整夜。看到他爱上了她。 待丽琼醒来,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这晚阿贵没能把车子按时按点开回公司去,差点丢了铁饭碗。 自那次以后,阿贵的胆子就大起来了。再笨拙的年轻人,面对自己心仪的姑娘都会变得机灵起来。又一晚到站的时候,阿贵就对丽琼说,去吃宵夜吧?又饿又冷的丽琼点点头。 吃完了,两个人还是呆坐着,都不想走了。阿贵固然是不想走的,他恨不得就这样看住丽琼。 丽琼也在想,要是在这座繁华的南方城市,有个土生土长的亲人该有多好!不交房租,就有房子住,该有多好啊!晚班回来,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吃,这人生也就无所求了。 年轻人,要求不高。更高层次的欲望是在解决了温饱和住宿基础上才滋生的。 阿贵有间单位的宿舍,虽然是个破烂的小平房,没有厨房没有厕所,但不用交租。阿贵是做菜能手,他做三毛钱的婆妈豆腐,麻辣够味;五毛钱的番茄炒蛋,做得像一朵盛开的美人蕉。丽琼值晚班的时候,医院大门外等着丽琼,回到宿舍,阿贵捧出大海碗,热辣辣的面条里藏着两个又香又嫩的鸡蛋。 丽琼心满意足了,总算在这个大都市定下了脚跟。两个年轻人,去民政局领了通红通红的结婚证。对望着,傻傻地笑了,开始了幸福的人生。 阿贵领着高挑漂亮的小媳妇,转了一通公交大厦的宿舍。瘦小不起眼的阿贵,以前总是被人欺负,如今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司机老大哥们再不敢大声吆喝这个小后生了:人家本事大着哪,娶个老婆秀色可餐啊! 阿贵打心眼里得意,结了这了不起的婚,这一生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东北姑娘白嫩得如同剥壳鸡蛋,身材又撩人,比起喝珠江水长大的又黑又矮的土著女孩来说,丽琼实在太抢眼了。她的出现,让公交大厦破旧逼仄宿舍,安静很多。打架吵架,泼水倒茶叶渣的事件,明显就少了。 阿贵老婆前老婆后的疼着,滋润着,丽琼这朵花儿越发娇美了。 虽然一穷二白,夫妻俩却踏踏实实地幸福了几年。 丽琼底子里,不是个坏姑娘。 医院里人多事杂,让人目不暇接的地变化着;加上丽琼在注射室,把所有的姑娘比下去了。 要怪也要怪阿贵亘古不变,总是开公交车,并且要开一辈子似的;到处都起高楼了,同事们接二连三搬进花园小区了,丽琼好像这一辈就只能住在这间破宿舍里了。 人家的丈夫要比自己的丈夫高贵体面得多了。而别的女人,要身段没身段,要脸蛋没脸蛋。我这身皮肉,可不是白长了么? 丽琼开始变化了,并且变得很快,很狠。 医院开年终晚会,可以带家属去唱刚刚时髦的卡拉OK,阿贵那天跟人换了班,早早在家洗得干净,穿好新衣服等媳妇,可是丽琼自个儿去了,丢下一句话给阿贵:带你去,丢人! 丽琼喝醉了,凌晨才回到家。阿贵问她怎么回来的?丽琼满嘴酒气,对阿贵大喝一声:滚! 自那次以后,夫妻就不像从前了。 丽琼的美貌,曾经让阿贵感到无比自豪,如今却成了阿贵的沉重负担,他多么希望丽琼丑怪些,平凡些。 可是,这个东北女人越发妖艳起来。 日子在阿贵的郁闷里,在丽琼不断高涨的怨气里,像病驴拖石磨,煎熬着过。 丽琼的科室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浑身长肉,吃了猪饲料似的。人又长得矮,穿的白大褂差不多到地板了,大家就背地里叫他“球主任”。 这个“球”,对鲜艳的丽芳,早已垂涎三尺了。 丽琼爱逛街,经常去挑选商场里换季打折的衣服而误了交接班时间,迟到早退,都是“球主任”替丽琼担待着。 丽琼干的活最轻松,奖金倒是最高的。丽琼也不是傻子,心知肚明“球”的意图。科主任,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也实权在握。丽琼心里盘算着跟“球”的交易。 一天中午干完活,“球”过来拉丽芳琼,他们一前一后,走过一排排的病房,丽琼为要去搬医疗器具。走到尽头的储物室,丽琼知道这是科主任午休的单人间。丽琼在门口稍微做了个迟疑的动作,被“球”一扯就进去了。 闷热的夏天,烦躁之极。他们直接就在瓷砖地板上,赤裸着出一身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照不宣,都不吃亏。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更跟爱情毫无关联。 “球主任”免去了丽琼的夜班,提拔丽琼做了护士长。 从此丽琼悟出道来了:老公不中用,只有靠自己了。 丽琼不久就觉得科主任的权限太小了,不够使。比如,单位还有最后一批福利房,“球”根本不顶用。按资历和背景来说,丽琼不够格。为了得到福利房,医院专管这事的林副院长。 林副院长六十岁,倒像刺猬,满头竖起尖锐的白发,连胡子也是粗硬的白,是一只年老精瘦的刺猬。他一向作风正派,办事公正,从没有招风惹水。 看样子还不好下手! 男人表面再怎么正人君子,他总归还是个男人。只要抓住男人的原始本性,就是突破口。丽琼开始谋划接近林院长的方案。 这世上的事也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林院长这段时间因为分福利房的事累着了,咳嗽不断,要注射一个疗程的卡介菌多糖。 得知这一消息,丽芳窃喜。人要是苦心孤诣去寻找机会,一定会有机会的。 丽琼手头紧巴巴,钱都要花在点子上,做护士的,整天罩着制服,就只露出一双脚,所以得在气味和脚上下工夫了。于是,她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了一瓶法国原装进口的香奈儿香水,和一双高档皮凉鞋。 女人一旦决定坏了,就无药可救,成了狐狸精,歹毒而不露痕迹。 丽琼发现有个窗口直对院长大楼的走廊通道,可以窥视林院长来注射室的必经之路。 因为与“球”的关系不一般,丽琼在注射室的权力也就不一般了。她可以呼风唤雨。她把平日里拉着窗帘的窗门敞开,时刻守着。像一只饥饿的猫,耐心窥视老鼠的出没。 这天清早,林院长终于出现在通往注射室的水泥路上。丽琼找到借口,把别的护士支走了:有的去病房拿药,有的去跟医生核对处方。 丽琼把口罩拿掉,对着镜子快速打胭脂,抹口红,描眉毛,又从包里拿出香水,唰唰唰猛喷香雾。不到两分钟,一个又香又俏的姑娘羞答答地等着林院长。 林院长根本不认识丽琼,医院,护士就有近千人,穿着粉红色制服,都一个样子。 “林院长好!”丽琼双手握在胸前,像舞台上唱歌的演员,娉婷地站在注射室门口。 也许是香水味儿的作用,林院长看了看丽琼。看了一眼,觉得还要再看一眼。 丽琼微笑着,柔情地说“院长,您要多保重贵体才是!” 老院长顿觉如沐春风,神清气爽。嘿嘿笑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来医院多久了? 丽琼心里有数,一一作答。她半羞半笑,凤眼含情。 本来林院长是屁股上的肌肉注射,坐着就可以了。可是,丽琼劝说:“请院长进来,躺着会好些,怕您痛着了。” 林院长不知是计,心想打个针还能打出问题来么?医院分房子的事,也确实累着这把老骨头了。于是,林院长就乖乖地躺在隔着布帘的诊疗床上。 丽琼帮着院长解皮带,脱了人家整条裤子。 经不起丽琼的轻柔慢捏,她美若春桃,香气迷人。 林院长迷糊了。不知道是屁股吹凉风了,还是药水起错反应了。总之,这个优秀的干部被丽琼一针打下去,动摇了为官的准则。 六十岁的男人是禁不住诱惑的,退休前的官也最难保节。林院长也栽在这个规律里。 老院长主动约丽琼当晚下班到办公室相见。临走的时候,他要丽琼拨打一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只一回合,丽琼就得手了。果真是再道貌岸然都是假象,丽琼暗自得意,心里盘算着这笔交易:把房子的事情办稳妥,才让这“老刺猬”尝到我的鲜。 五点半下班,丽琼有意停留在办公司里,一则让人走完再去,免得人多口杂;二则吊着“老刺猬”的胃口。 手机唱起歌来,是林院长打来的。丽琼看着一闪一闪的手机,满意地歪了歪嘴角笑了。 她有意不接电话,走到洗手盆的镜子前,照了又照,觉得自己这张脸还挺管用。她描补了脸上的胭脂,加深了口红和眼眉,又洒了一遍香水。 手机再次歌声嘹亮!丽琼知道打电话的人火烧火急。 丽琼换上黑色连衣裙,配上那双昂贵的新凉鞋。她用力把胸前的裙子往下扯,露出了乳沟。然后,不紧不慢,迈着小步,走在通往院长大楼的小道上。 那边的林院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会儿看见美人终于袅袅娜娜地朝这边走来,喜得浑身燥热。 丽琼轻敲虚掩的门,老院长一声咳嗽算是回应。他坐在办公椅上,装着在看一份文件,装着毫不在意。头也不抬起来看丽芳,只是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丽琼进来坐。 丽琼斜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好像她是犯了错误的下属,来检讨工作的。 良久不见对面的人有动静,丽琼心里没了主张。怎么办呢?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出山办事。 女人嘛,眼泪是最方便,对付男人也最有效。丽琼确实也觉得自己委屈了,当初来到千里之外的地方谋生,这么个俊俏的姑娘,糊里糊涂就嫁给了一个公交车司机。没有钱,没有房子,日子可怎么挨下去呢? 丽琼这么一想,顷刻就泪流满面,雨打梨花,看着让人心疼。 这一招果然灵验,林院长立刻走了过来。 他把门关上,还扣紧了暗锁,然后挨着丽琼坐下。 “别哭,哟,宝贝,有话好好说!我能帮你么?”林院长越说越靠近丽琼,浓烈的香水味像催情剂,让老院长难以自已,他伸手去拉丽琼。 “呜呜呜,我没房子,结婚多年,孩子也不敢生。老公没权没地位,这日子也忒窝囊的,还不知熬到什么时候!”丽琼扑在老院长怀里,直接就说了要房子。 从上往下,“老刺猬”看见了一对丰满白嫩的双乳。他浑身是汗,喘着粗气。 这时候的林院长管不了什么原则,他说:“房子的事我一定给你落实,分给谁还不一样?反正是政府的房子。只要宝贝你依了我,好好陪我玩几年,我保证给你房子。现在不玩,我这一生也就完蛋了!” 房子的事,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落实了。 丽琼得到了一套七十多平米的单元,有电梯,花园式小区。 从公交运输公司的破旧集体宿舍,搬到这个崭新的住宅楼,丽琼像农奴翻身得解放,恣意至极。 医院里到处谣传丽琼在市政府里有裙带关系,所以能够破格分房。 丽琼不屑于去回答有关分房的问题,反正到手就是赢家,别人爱怎么说是别人的权利,就让他们猜疑个够。 自有了林院长这座靠山,丽芳在单位里更是目中无人,张扬跋扈。她当然早就不搭理“球主任”了。 医院的病历管理科去,工作轻松,补贴又高,当然也更有时间来伺候林院长了。 回到家里,丽琼更是女皇一般,害得阿贵坐也不是,站着也碍眼。 丽琼嫌阿贵身上有汽油味,呛鼻难闻。 “以前就不难闻吗?”阿贵陪着笑脸讨好媳妇说,“你身上不是也有消毒水的气味?” “反正跟你躺一起我睡不着,你再馋我,我就不回家睡了。”丽琼横眉冷对这个夯实的丈夫。 阿贵只好睡客房。 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阿贵也知道,丽琼说去上夜班是在糊弄自己。 起初,阿贵是骂过丽琼的,还动手打过她一耳光。丽琼性子刚烈,冲进厨房拿出菜刀,要跟阿贵同归于尽。 她声嘶力竭,质问阿贵:“你能给我什么?什么事你办得成?你这个窝囊废,俺早就不想跟你过了,有种的今儿个就去办了!” 闹得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夫妻要离婚了。阿贵自叹娶错女人。打那以后,阿贵更是没法看管自己的女人了。 丽琼却越发妖艳起来,涂脂抹粉,穿金戴银,赌气地搽着三米之外就能嗅到的香水味。“加夜班”越来越频繁了。 这个女人像一朵云,离阿贵越飘越远。 阿贵一天天焉了下去,终于得了不治之症! 05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分房半年后,耳头耳尾就有人议论起林院长和丽琼的非正常关系了。 林院长是管分房子的第一把手,人们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丽琼那套破格分到的房子。 加上丽琼实在过于张扬得意,太招人怨恨了! 清白一世的林院长,无法面对残局。市检察院接到群众举报,通知林院长“双规”的前一个晚上,从自家的十层阳台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林院长心肝宝贝的喊声还在耳际回荡,丽琼身上还有他的体温,还有他的气息。他没有任何异常的言行,怎么就舍得离开自己,舍得离开这个世界?把这个小孽障吓得目瞪口呆。 现在人都死了,也不再查了。况且林院长除了分房这事上有被人质疑之处,纵观其一生,倒也确实清廉,高风亮节,无可指责。于是,开了一场隆重的追悼会。 林院长的突然死去,让丽琼着实迷糊了好几天。伤心倒也不至于,这本来就是交易。买卖已成,情义不再。丽琼心里反而窃喜“老刺猬”的死。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丽琼的房子也没有人再去追查,归她的就是她的了。 经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家都以为丽琼该收敛一些,老老实实跟自己老公过日子算了。 可是,丽琼愈发觉得世事无常,需及时行乐。 她故而更加大胆了,开始勾引外来看病的男人。有钱的,有地位的,偷偷排查,逐一击破。 当然,丽琼从来不相信爱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汇。她要的只是交换,以她的肉体和美貌,换取男人手中的金钱和好处。 丽琼照样尽情吃喝玩乐,用着不同男人的钱。 她想找个有钱的男人,哪怕年纪大些也无妨,安定起来,最好能够跟自己结婚的。 然而,男人光溜着身子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一旦系稳裤带就不认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个八个统统如此。没有一个对自己是真情实意的。 这个新的春天,丽琼就满三十五了。 玩累了,也明白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终于厌倦了漂泊在男人肉体上的生活。 她终于想平平淡淡跟阿贵过日子了,准备给阿贵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可是老天不给她机会了! 春节刚过,阿伟突然哑了嗓子,起初以为是上火燥热,喝了很多剂凉茶都无济于事。接着全身倦怠无力,连饭也难以下咽了。 阿贵检查出晚期食道癌。 丽琼这回真的心痛了,她情真意切地呼天抢地,伏在阿贵的病床上,捶胸顿足。 她深知自己错用了上天赐予的美貌,她明白自己的罪孽! 阿贵用多年的积怨和无奈,换来重疴! “老天,惩罚我吧!让我来替阿贵受死!”她震天动地的狂哭,感动了所有的观众。 病床上的阿贵冷若冰霜,毫无表情。 丽琼剪掉一头乌黑的长发,收起色彩鲜艳的衣裙,把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统统倒进垃圾桶。 身为护士,她深知丈夫来日无多。 高昂的医疗费用哪里来?丽琼咬了咬牙,唯有卖房子了。 丽琼瞒着阿贵,贱卖了那套福利房。 阿贵不曾指望丽琼会日以继夜地伺候着自己,更加不指望她卖房子来给自己治病。阿贵想死,丽琼对他的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是赵利群告诉阿贵,妹妹把房子卖了来给他治病。 病入膏肓的阿贵着实感动了,他又想活了。可是,他活不了。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开始久久地呆看床前给他喂药喂水的媳妇。她真美!看不够,她还是自己的媳妇。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斜靠在公交车座椅上睡着的姑娘。 “如果还能回到那趟冬夜的末班车......该有多好!多好!” 诚然,生活是一趟高速前行的列车,不是那趟可以调头的巴士。 06 赵丽青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重症病房,只见阿贵双目紧闭,尚有微弱的呼吸,鼻子还插着氧气管。 丽琼哭哑了嗓子,扑在姐姐的怀里。 阿贵有气出没气进了,丽琼在阿贵耳边嘶喊:“阿贵,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丽琼,你如果原谅我,你就再看我一眼,最后看我一眼啊!” 奇怪的是,阿贵的眼皮真的在微微颤动着,这个心地善良的男人,用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艰难地蹭开眼皮,用一颗宽容之心,在生命的弥留之际,看了一眼自己爱恨交织的女人,然后停止了呼吸。 “阿贵!我的阿贵!”丽琼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晕厥了! 阿贵生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深情的呼唤!如今人都死了,再也听不到了。倒是旁人听到这些呼唤,看到一对如此恩爱的夫妻,生死别离,潸然泪下。 这场面,让赵丽青慌了神,她失声痛哭。除了哭,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直到阿贵盖着白布,被人轮走。昏倒在地的丽琼,也给人抬出去输液。 谁也没空去理会这个还会哭的大活人。 待生人和死人都撤场了,诺大的白色空间,吞噬了赵丽青在这座城市里自己最亲的人。 没人干涉赵丽群的哭,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她跌跌撞撞地走出那间恐怖的屋子。生死墙之外的世界,依旧喧闹着。 死了一个人,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该吃香喝辣的还是吃香喝辣,该爱的爱,该恨的恨。苍生如刍狗。 三月的阳光依旧照耀着大地。 07 赵丽青想到了那个脑门儿溜光的男人,名字唤做阿伟,哦,阿伟,你在哪里?她突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个丈夫。如果,刚才盖着白布的人是阿伟呢? 赵丽青一阵眩晕。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摸出手机,想找阿伟的电话。 这该死的阳光,照得手机荧屏一片空白。 赵丽群又无助地大哭,没人过来问话。她翻了一遍又一遍通讯簿,没有找到阿伟的号码。 为什么连丈夫的手机号码都记不住?心里记不住,手机上也没有记录。 “去找他!” 赵丽青当机立断,她走到人声鼎沸的街道,分不清东南西北。 阿伟下岗之后,在城南市场开过小杂货铺,卖些干货。阿伟是踩三轮车去的,满车子都是不同图案包装的香菇木耳。因为没本钱,做得很小,赵丽青只去看过一次,远远地瞄了一眼就走。 在学校,赵丽青从不提丈夫的事。女人们在一起爱攀比谁的男人有钱,谁的男人官大。赵丽青在这方面没有话题可说,就只有在自己的教学中卖劲,以年年优秀的成绩来遮掩自己男人的平庸了。 费尽了力气,赵丽青到了城南市场。这里尽是杂乱无章的摊档,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赵丽青转七弯,拐八角,来到阿伟曾经摆摊的角落,可是不见阿伟。赵丽青就去问旁边开陕西面店的掌柜,掌柜说,阿伟半年前就没有来做干货买卖了。 赵丽青一个踉跄,摔倒在面店的玻璃橱窗前。 店里的小伙子,伸出粗壮的胳膊,扶起赵丽青,善意地把早上没卖完的温豆浆递过来。 赵丽青吸了两口豆浆,抬起眼睛问道:“阿伟呢?我是他老婆。” 店里小伙子认识阿伟,得知这个女人是阿伟老婆,便拨通了阿伟的手机。 赵丽青接过手机,贴在耳朵上,却听到嘟嘟嘟的挂断声。 “您按错键了吧?再拨一次。”小伙子热情地重拨了刚才的号码。还是无法接通,再拨,关机了! “刚才明明是通的,我都跟阿伟通话了啊!奇怪!”小伙子说。 赵丽青这才明白,阿伟拒绝接听自己的电话! “大嫂子,您别急,去城西蔬菜市场找吧,你家男人转在那里做批发生意去了。”小伙子善意地说。 赵丽青喝完豆浆,又呆坐了一会。 她走出市场,扬手拦了一部的士,她再也没有力气走路了。 她不知道,下一出戏会是怎么样的? 心里吊着十五个瓶子,七上八落。 赵丽青走进又脏又湿的蔬菜批发市场,这个午饭时间,早市已过,人很少,到处都是踩黑变水的烂菜叶子。空气里夹杂着米饭气味儿,赵丽青木然地走过一排又一排水泥柱子,没有看见阿伟。 难道他又不在这里了吗? 正想去问问旁边档口上的人,拐角处一个秃顶出现了,再怎么陌生,赵丽青断定,那人就是阿伟。 赵丽青放慢脚步,朝自己的丈夫走去。 阿伟端着碗在吃饭,侧面对着她,同桌吃饭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赵丽青止住了脚步,站在柱子背后,远远地,看着他们安静地吃饭。两人没有说话,顾自吃饭,看来他们已经在一起吃饭很久了。 赵丽青的脑海像给太阳光照得一片空白的手机屏幕,啥都没有了。 此时,有个刚学走路的娃娃,蹒跚地走到阿伟腿边,唤“爸爸”。 阿伟立刻放下饭碗,伸手把孩子抱起来,转身朝到里面去了。 女人也放下碗筷。她又矮又胖,是个典型的洗脚上田的农村妇女。她三下两下收拾干净饭桌,端着碗碟也朝阿伟消失的地方消失了。 阿伟跟卖菜的女人还生了个娃?! 这场景,还用去质问谁吗? 赵丽青默默垂泪,隐退在小山似的大白菜堆里。 阿伟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自己的优秀,对下岗工人阿伟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这个农村妇女,给阿伟踏踏实实的日子。 08 阿伟是三角洲土著居民,世世代代喝珠江水长大的。精瘦,矮小,黝黑。难得一笑,就算笑了,也笑得极其谨慎,仿佛不敢给人看到牙齿,说起普通话来就口吃。 这样的南方男子,跟长得白白嫩嫩,个头高大,说起话来叽里呱啦,笑起来地动山摇的东北妹子,怎么相处呢? 在改革开放初期,南下的东北姑娘,以找到广东土著男人结婚为荣,为了在广东扎稳脚跟,凑合了南腔北调的婚姻。这样的夫妻往往话不投机,说不到一块,吃不到一块,当然也睡不到一块。最后只好拆了家当,各自走回各自的路子。 阿伟从电厂下岗十多年了,一直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起初刚结婚时,但凡商量个事,阿伟总是同一个回答“只要老婆喜欢就这样定了。” 下岗之后,赵丽青没有过问阿伟的事情了。既然钱是赵丽青赚的,也确实没必要跟阿伟商量什么,渐渐地,就免去商量这一程序了,家里家外,全是赵丽青一个人操办。她负担了整个家庭的运作费用,没有经济能力的阿伟,在这个家庭里被边缘化了。 有一次,实在没办法,阿伟就去找了个看门的活。自干了这个活起,里里外外都给赵丽青和儿子瞧不起了。从那时起,因为要值晚班,阿伟回不回家,赵丽青都不过问了。 赵丽青争着要年年带毕业班,习惯了早出晚归的忙碌生活,以此来忽略阿伟的存在。 “你吃饱饭撑着,瞎了眼啊?没见我忙得半死!”赵丽青除了这句顺口溜,再难得开口对阿伟说话。 赵丽青跌跌撞撞走出那一排水泥柱子,天昏地暗。 妹夫阿贵死了,自己的丈夫阿伟也是生死相隔一般的遥远与陌生。 赵丽青越发怀念家乡的飘雪。能够下一场雪就好了,南方却永远没有雪。这段时间,赵丽群心里总是白茫茫一片。 阿伟一直生活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他连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儿子周末回家,赵丽青就一句老话:“你爸爸到外省干长活去了。” 等儿子高考完,就去办离婚手续。放过他,也放过自己。没有爱过,也不应该有恨,毕竟有个共同的孩子。 赵丽青不知道是成熟还是麻木,对这桩因为生活需要而产生的婚姻,总是过分的冷静。 何红一直不见踪影,办公室多出一个空空的座位。赵丽青还是每天早起,还是第一个开办公室门的人,只是没有出现打不开门的情况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空位置,猜想何红活得怎么样?年轻人也忒没心没肺的,走了一周了,连个音讯也没有。 09 毕业班的工作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日趋白热化,进入倒计时的紧张阶段。 可是,今年赵丽青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毕业班的状态,带完这一届,要退居二线了。 看报纸的时候,赵丽青有意无意把目光停留在红彤彤的婚姻介绍栏。她清楚自己的渴望。这人生,本该床暖被热的日子,却一直冰冷地煎熬。 赵丽青梦见张华的次数越来越多,梦中的张华毫不含糊,梦醒了,他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 自上次看到阿伟跟别人过生活了,心里特是放下了。 张华是同一年大学毕业分配到学校的数学老师,他身材高瘦,性格温顺。赵丽青看他皮肤赤黑,叫他“非洲人”。豆蔻年华的两个青年,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英语,一个高一个矮,一个黑一个白。在松花江畔上,落日余晖里,这对绝配,形影不离,成了学校的风景线。 赵丽青回想着,一生这么漫长,就那两年称得上幸福。当年跟张华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却错听了妹妹的话,赌气南下闯广东。 张华是个独子,父亲早逝,他不愿放下年迈的母亲。赵丽青丢下一句话给张华“你娘比我重要,你就跟你娘过一生。” 年轻人,自信过头了,她以为张华会千里追爱而来,结果,张华在赵丽青走后的第二年就娶了别人为妻。 赵丽青远在南方,得知这一消息,心里凉透了:啥子叫爱情?不过是忽悠人的玩笑罢了。 既然张华都结婚了,也不用等了。于是经媒人介绍,认识了技术工人阿伟。 赵丽青对阿伟,从看第一眼起就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一个女人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需要结婚了。“我再也不回去东北了,嫁给广东土著,世世代代都在南方,子子孙孙再不用闯广东了!”这就是赵丽青嫁给阿伟的理由。 她恨张华!甚至也恨妹妹丽琼,但是赵丽青没有恨过阿伟,从来没有。去恨一个陌生人,有必要吗?她真心希望阿伟跟那个卖菜的女人生活得舒心快活。这样的婚姻关系,彼此都受够了! 跟张华十几年都没有联系了,各自结婚生子,忙碌奔波。 唉,想起张华的日子,远远多于想起阿伟的日子。 10 赵丽青越来越心烦气躁了,白天还容易些,在学校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到点放学了。可是回到家里,一个人煮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夜晚长得让人发疯! 赵丽青的晚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了,从年头到年尾,都是玉米粥和几条青菜。没有什么亲戚来往,就一个妹妹丽琼也是难得来串门走动的,惦记了就打个电话。阿伟常年不回家,儿子住校,多年来赵丽青家的逢年过节都省略了,过年的对联和灯笼也是没有必要的。一切红彤彤,喜洋洋的东西都跟赵丽青无关。这个家确实是过于冷清了。 赵丽青每晚吃完饭就坐在阳台上,看楼下的车水马龙,看对门楼房窗口的灯光。时间长了,她准确知道每一户的灯光是几点熄灭的。 她一直坐到深夜,像是个守灯人,等所有的灯光都灭完了,还是对着沉睡的大楼无法入睡。 她很渴望有一件东北的棉袄。小蓝花布做的,里面是扎扎实实的土里长出的棉花,而不是化学填充物。那样的棉袄,可以用两代人,坚实而温暖。 年末的时候,赵丽青怀疑自己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总是觉得不舒坦。她忍无可忍了,医院做了个自费的全面体检。 可是,医生严肃地看着赵丽青说:“你没有病。” 赵丽青张大嘴巴。她并没有如释重荷,她仍然忧心忡忡,要求医生开药。 “药物治不好你。”医生语重心长。 “谁治得好我?”赵丽青疑惑地问。 “你自己啊!”这位医生真是难得的良医! 赵丽青还是要求医生开药方,医生只好开了健脾消食片给赵丽青。 说来也巧,这段时间,张华刚好下来开会。 他找到了赵丽青的手机号码。张华给赵丽青发了个热情洋溢的短信“青青,甚念!我是张华,近日出差佛山开会,可否一见?候复!” 这条短信,让赵丽青热泪奔涌!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称呼自己为“青青”。 这个可恨的人!二十年前我错失了他,是否,张华也婚姻不如意?是否,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和他有重头再来的可能?他做领导,不会来南方,我等儿子高考完,就完成任务了。 “我愿意回去冬天有飘雪的地方!”赵丽青对自己说。她生锈了二十年的头脑忽然就灵光了,思路清晰。自来到南方,她还没有这么兴奋过呢!她觉得自己健康有活力了。 赵丽青特意烫了个菊花头,还把头发颜色染成了板栗色。这朵快要枯竭的花,忽然生机盎然。 同事们都开玩笑,老赵,有艳遇啊? 从来不开玩笑的赵丽青,一反常态,也打趣说,是啊,一夜情呢! 这天,张华终于抵达佛山了!开会,考察,领导真不一样了。 直等到第三天晚上,赵丽青才应约前往张华下榻的酒店。 重温当年的旧梦?赵丽青心热脸红,连新睡衣都带去了,揣在包里,准备晚上就留在张华的酒店里。 她准备好告别广东,打道回府,从哪里来,还往那里去。下半辈子要换种活法了。 找到房间号码,赵丽青在门前的走廊里来回走了几次,突然不好意思了。 她终于举起手来,敲响了木门,良久,才听到里面有动静。 赵丽青的心突突乱跳,阔别多年,张华会嫌我苍老吗?还是......? 门开了,却是个满脸堆笑的胖女人! 赵丽青傻了眼,连忙收藏好设想的激动。 “是赵大姐吧?您好!快进来!我是老张家的,他突然接到通知,去机场接人去了。本来定好我们一起吃晚饭,叙叙旧的。” 赵丽青觉得自己好可怜! 看着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沏茶倒水,叽里呱啦地姐姐长姐姐短,赵丽青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这回,她恨自己,恨自己的幼稚和荒唐! 大姐您那年闯广东离开东北,我就分来咋们的学校了,我教物理的。我刚好住到你退出的那间宿舍,老张说习惯了去那个房间,习惯了走那条走廊。 他天天来,来了就发呆,一呆就不走。你还记得学校那张木板床?用两条长板凳支撑的一扇门板,特稳当着哩! 姐,也不怕您笑话了!我很快就怀上了,肚子里有了货才去领了证的。咱们孩子在澳大利亚留学,大学二年级了。 姐,您来广东多年了,都忘了乡音吧?我说话快,口音重,您都没听明白我的话?我们女人爱唠嗑,听不明白也没事,总不能闷坐着,您说呢?老张说他很晚才能回来,不陪咱们姐妹吃饭了。 我们明早去香港,顺便旅趟游,外出开会,无非就是出来见见世面了。从香港直接飞回哈尔滨,那边机票还便宜,飞机又大。 姐,老张都告诉我了,你们曾经很相爱,你们是初恋情人。只是姐有事业心,勇敢,来闯南边了。 姐,老张是个好男人,温厚老实,人又上进。当初姐在南边找好单位了,也难怪的。 我呢比较愚笨,没姐姐您这魄力去闯世界,这一生没啥子本事,就是嫁对了一个男人。 赵丽青看着对面这个水润的女人,想到张华和她在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里,在那张木板床上,有了他们的孩子。 赵丽青再好的脾气,也坐不下去了;再待下去,自己就会失态了;再待下去,张华回来该有多难堪? 于是赵丽青带着僵硬的假笑,找个别扭的借口,起身告辞。 张华的老婆像是取得了彻底的胜利,把赵丽青送出门外。 赵丽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灯火辉煌的五星级酒店的。 她惭愧,要不是来见张华,她还从来不曾踏入过这个高档的酒店。 回到黑灯瞎火的家,赵丽青哭了一整晚。她绝望地,把二十年积压的泪都一齐流尽了。 自那晚之后,赵丽青再也没有梦见过张华。她心里没有什么愤怒,没有什么想法。 二十年沧海桑田,一切皆如云烟,旧梦消逝了,无影无踪。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律,木头一般的沉静。 赵丽青发现自己两鬓的发丝根儿,泛白了。 11 那天何红离开学校,打辆的士,直奔何辉在市郊的别墅。 何红发了毒誓要把何辉搞得身败名裂,哪怕跟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反正不能便宜了他! 何辉照例不在家。这幢荒凉的郊外庭院,埋葬了何红对爱情的梦想,埋葬了她的人生信念。 别墅的四周是农民的菜田,前后左右的别墅,还没有装修好,无人居住。何红来这里住的时候,正是生孩子那段时间,很少出来看四周的居住环境,接着闹离婚,她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空洞,没有一点踏实感。 何红呆坐在空空的客厅,像是进入了墓室。阴森而诡异,草地上老鼠四窜,簌簌之声听起来特别刺耳。 “咚咚”有人敲门。 何红心里一惊,谁呢?从来没有熟人来过这里。 她探出头往下一看,是个农民装扮的中年男人,他一边拍门一边叫:“有人么?要交租了!欠租四个月了,再不交就停水断电!” 交什么租?难道这别墅是租来? 难道何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何红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女儿都生出来了,还没有见过他的父母;没有去过他乡下老家;没有去过他的公司。何辉说父母都在香港居住,说等孩子出生以后,再去香港见父母,再请全公司的人来喝满月酒。 当然何辉还说了几大箩筐天花乱坠的话,就是没有一句话兑现了。 何红越想越蹊跷,难道何辉里里外外都欺骗了自己?诗词歌赋里爱情太缠绵悱恻了,跟现实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这场梦,情是假的也就算了,连这个人也是假的? 何红找到了一个私人侦探公司,付了一千元,只一天时间,就把何辉查个水落石出。何辉,真名何明辉,男,年出生,初中文化,汕头澄海县人。已婚。职业是司机。还有犯罪前科,曾服刑五年。 摆在何红面前的现实居然就这么残忍,何辉整个人都是虚构的。 才女何红,急傻了眼。 刚起步的人生,糟蹋成这个样子,也是无法挽回了!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何红偏偏不通人情世故。可怜的姑娘,从天堂到地狱,前后不到一年。 何红按照何辉给的名片去找他服务的公司,可是前台接待员说这个叫何辉的人早在半年前就离职了。他不是老板,只是一个给老板开车的司机。 何红回想起来,连结婚证也是何辉一个人去领取的,他说“你大着肚子去,好意思么?我跟村里的人熟,给他一条中华香烟,就办妥了,保证写着你的名字。”何红想,结婚证也能弄假么?加上行动不便,路途遥远,就没有坚持要一同去领结婚证。 何红把结婚证拿去民政局鉴别真假。 “假的,没有钢印,这个红色章,花五十元钱就刻到了。你没有见过真的结婚证?首次结婚上了当也属正常。潮汕人做假天下无敌。” 何红咋舌,要结几次婚才不会上当? 既然结婚证是假的,那么自己跟何辉就不存在婚姻关系,可是女儿确确实实是何辉的,这可怎么办呢?自己未婚就带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纸包不住火,父母知道这真相怎么能够接受呢?!还有同事朋友们会笑掉大牙,喜糖都派发了,女儿都生出来了,怎么?结了一次假婚? 何红越想越气,简直要疯了! “我要杀了这只狗!”被人愚弄的愤怒和羞耻像一只猛兽,日夜撕咬着原本不吃人间烟火的何红。 怎么才能引蛇出洞?硬拼是不行的。 何红试图用别的手机卡打何辉的电话,何辉只要一听到何红的声音就挂机,再后来关机了。 请私人侦探公司跟踪何辉,付费很高,何红付不起了。 何红知道何辉喜欢出入歌舞厅,于是每个晚上都去歌舞厅守着,可是何辉如泥牛入海,没了踪影。 何红沉寂了几天,终于想出个办法。她说自己认识了山西的煤老板,要远赴山西了,女儿交给何辉抚养,先给何辉二十万元,以后每月给女儿五千元生活费,要何辉来酒店签个私下合同。 何辉手机一直关机,无奈之下,何红只好再打何辉名片里的公司电话,这回何红始直接就找公司的老板。 电话接通了,何红说要给钱何辉,联系不上何辉,请老板转告。 很快手机就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何红知道发短信的人就是何辉。 人找到了,怎么来处置他?真的要去杀人么?怎么杀?凭力气,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夜幕降临了,灯红酒绿的大都市,有多少仇恨多少冤屈,在人车鼎沸的繁华假象下滋生?又有多少罪恶的计划在黑暗中进行? 何红浓妆艳抹了一番,穿着性感透明的黑色长裙,带上假的铂金项链。十个手指甲染得血红,如同刚刚掐过人的脖子。 一个高贵冷艳的煤老板情妇,在二十楼的酒店套房里,故作镇定地叼着一根薄荷香烟。 到时间了,咚咚咚,何红听到敲门声,手指发凉。她取出包里的氰化钾小玻璃瓶,倒在对面座位上那杯红酒里,然后阴沉着脸朝门口走去。 何红把门打开,何辉像个贼似的,又像是被人追捕的犯人,快速冲进房间,立刻反锁房门,然后又朝门上的猫眼瞄了瞄,才转身打量着何红。 “漂亮!”他喉咙里冒出两个字,然后低声嗓门说道“钱呢?死婊子,快点!大爷没时间陪你上床。” 半年不见这个曾经迷倒自己的“优秀男人”了,他再也不是夜总会里让人意乱情迷的大老板模样了。 “何老板,别来无恙?急什么?好好聊聊嘛!”何红吐了一个烟圈,用手指指那杯酒“来来来,干完这杯再说吧!” 那杯毒红酒,像凝固的血,发着冷光。 何辉警惕地看了看红酒,又斜着眼睛看何红。 何红心里一惊,这个老奸巨猾的江湖老手看出酒里有毒?如果给他看出酒里下了毒,我就会死在这个房间里了。 “你下毒了?”何辉阴冷地问。“对换酒杯,婊子,如何?” 何红背脊发凉!自己一个文弱读书人,哪是这个江湖混蛋的对手? 何红此时本能想到了逃生。她想到了嗷嗷待哺的女儿,还有年迈的双亲。 何红毕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她在生死关头立刻调整思路:她要活着走出这个酒店! “看在女儿的份上,我也不会下毒。你这人就是狐性多疑,好,你喝我这杯,我喝你那杯。”何红镇静地说。 何红一直低估了这个男人的阴险! 她一把拽起那杯毒酒,往嘴巴送,装着要喝酒的样子。但是,她心里很清楚,不能喝下去,她还不想死。况且自己死了,何辉没死,这就太便宜他了! “料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嘿嘿,臭婊子,钱呢?又给谁睡了?”何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淫猥而卑劣。 何红手里高挚着那杯毒酒,冷眼看了一眼何辉,这当儿,一只狗的命还比这个男人尊贵。 她想,眼前这个丧家犬似的男人,不配自己去恨他了。从今往后,他将在自己的人生里消失。 何红看着何辉,冷笑。 “大爷我今天没空喝酒。”何辉说着,就从口袋来抽出一张银行卡,摊在桌子上,命令道:“快去转款。大堂有银行。快去!” 何红心里发笑,王八蛋,还真以为我会送钱来呢! 这不是上天给我活路吗? 何红也装模作样,从手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对着何辉扬一扬:“等着!” 玻璃桌上留着两杯红酒,笑看人间恩仇。何红想“走出这扇木门,我就赢了!杀这个狗男人,脏了自己的手呢!” 何红拎起包,朝房门走去。 打开房门,让何红大吃一惊,门口黑黑地站满了身穿制服的警察。 他们掏出手枪,冲进房间大喝一声“抱头!不许动!” 警察冲上去,一把按住如惊弓之鸟的何辉,闪着冷光的手铐锁着了他的双手。 何红听到警察在向上级汇报,“何明辉,M案一号贩毒犯在东华酒店落网。” 这个歹毒的男人,来不及反抗,就给拖进警车。他不可能再出来人间作恶了! 何红协助警察,提供一切有效线索,她带警察去到那栋租来的别墅。原来那栋别墅,是何明辉制毒贩毒的据点。警察在地下室搜出足以判何明辉死刑的毒品。 何红哈哈大笑,这次她是真的笑了! 何红以贩毒嫌疑犯的身份也被带走,她跟何辉分别上了不同的警车。 经过两天两夜的审讯之后,证明何红没有参与贩毒。她被释放了。 何红走出审讯室,出奇地平静。 “我还活着,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做一名好老师,培养社会的优秀人才。”一切噩梦都过去了!何红满心喜悦朝学校跑去,离开学校不到两周时间,不管学校领导怎么决定,也要回去学校看看。 古树婆娑,朗朗书声,学校是多么美丽的一块净土!这里没有欺骗,没有毒品,这里只有健康的生命,只有蓬勃的梦想。属于自己的这一切原来是这么珍贵! 何红在办公室的窗口,偷偷看了看自己那个座位,还空着。正想着怎么去跟校长说情,赵丽青就看见了何红,示意何红等一等。 赵丽青拿着一张纸出来,拉住何红到拐角处,关切地问:“家里的事解决好没有?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傻妹子,别声张了,学校里没人知道你写了辞职书,没事的。快把这张辞职书撕了,我替你写了请假条。” 何红感动地哭了,说道“好大姐!我一辈子都记着您的恩情!” “咋靠自己,好好活着,懂吗?”赵丽青温暖地说。 12 九月份,赵丽青的儿子去外地上大学了,日子就更空洞了。 赵丽青没有去找阿伟离婚。她还是一句老话,唉,懒得折腾!她突然就眼花了,背脊也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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