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对迷迭香的接触，并不是因为西餐，甚至不是花草茶，而是调香和制香。

我是个对气味很敏感的人。在选择洗发水、沐浴液甚至各种护肤品的时候，“闻起来怎么样”自然就成了重要指标。所以，“伊卡璐”这个品质平平，但胜在香调的洗发水品牌，曾经在我心里留下过深刻印象。

应该至少是十年前了吧！在超市见到伊卡璐的货架上，摆着一排好看的小瓶子，透明的瓶体中装着淡紫色的洗发水，像是晶莹剔透的紫水晶。看了下，香氛类型是“迷迭香（Rosemary）”，一个在那时我还完全没有概念的词。

为着好奇的缘故就买了一瓶，回家试过，大为倾倒。迷迭香的气息是清冷的，有点类似松木，但在它淡淡的疏离感下，又若有若无地带着一点妩媚，于是格外宛转迷人——这并不全是调香师的手笔。因为后来自己就开始单独买迷迭香了。无论是泡茶还是做菜，它的香味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墨绿和淡紫的配色很美，叶和花都特别合眼缘（图片来源：网络）

清冽、幽雅、让人宁定，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蛊惑。对这味道熟悉起来后，不由自主地就将它和由莎拉布莱曼演绎的《ScarboroughFair（斯卡布罗集市）》挂上了钩。清澈缥缈的女声如同有了翅膀，笔直地飞向遥远的天际：

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

那个能买到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地方

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

请代我向那里的一位姑娘致意

Sheoncewasatrueloveofmine.

她曾是我关于爱情的全部向往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究竟说的是什么？尽管这四种香草也可以理解成植物，但由于歌曲的背景是ScarboroughFair，一个由维京人往来交易而形成的集市，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性还是指干燥后用来烹饪的香料。

那么这句歌词有没有更多深意呢？有人说，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分别代表爱情的甜蜜、力量、忠贞和勇气。我认为这是胡扯——没听说过欧芹Parsley有什么和“爱情的甜蜜”相关的象征义（从词根来看，说和石头有关倒是可以）。鼠尾草Sage让人联想到哲人和智慧，主要是由于词根，同时这种植物在西方文化中也象征着“保护”。百里香Thyme倒确实有“勇气”的寓意——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将人的灵魂分为理智(reason)、欲望(desire)和血气(thymos)三部分，百里香和这里的“血气”是同源词。所以中世纪的骑士经常用它装饰自己的衣物。至于迷迭香究竟是不是忠贞的含义……

说它是，可以有。尽管花语这东西，有很多都是在传播过程中被后人添枝加叶诌出来的，但它确实在很长时间中，被人们用来提升记忆力。所以与其说迷迭香的花语是“忠贞”，不如说是“不忘”。

用迷迭香编成花环（图片来源：网络）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对相处时点点滴滴的细节记得越清楚，羁绊就越深，两人之间的感情就越坚不可摧。或许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在传统的西式婚礼上，人们喜欢用它作为新娘的捧花和头饰。从这个角度来看，说迷迭香象征忠贞，没有错。

然而除了爱情，迷迭香的应用场景还有更多。比如传说中，这种拉丁文原意为“海中之露”的植物散发的香气，能够召唤迷失在海上的水手，让他们找到归途。再比如在意大利的传统中，人们把迷迭香放在死者身边，表示哀思和纪念。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矢志不渝”，却未必是“忠贞”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就有点遗憾。因为我是一个务实的人，虽然平时爱读些诗，但像是“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的情感，都缺少体会。“多少年过去都忘不掉这个人”的体验倒是有的——因为对方欠我钱。

私心以为，如果真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从此千回百转都抛不开、忘不掉，可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吧。

却仍然觉得迷迭香是非常可爱的。没办法，太喜欢它的香气。

以前一直以为迷迭香是专门用来给牛羊肉调味的，因为迷迭香的香气非常浓烈，不用来“压制”同样味道浓重的红肉类，似乎是一种浪费。比如我很喜欢的一道红酒炖羊膝，主要的香料就是蒜和迷迭香，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后者冷冽得可以用严肃去形容的香气，在染上了蒜的热烈和红酒的醺然之后，竟然也明艳生动起来，再搭配上羊肉那种毛茸茸的膻香，整道菜快活得不要不要的！

红酒和迷迭香和羊膝（图片来源：cooking）

但是后来，和更多的“我以为”一样，这个看法被颠覆了。

最先带来颠覆的是一道香橙鸭胸，法餐。水果和迷迭香的味道调和在一起，得到了一种充满灵性的、像音乐一样美妙的味型：橙香明亮欢快，迷迭香清凉幽远，二者共同勾勒出鸭胸肉饱满的质感和味道，特别的夏天。

香橙鸭胸。照片拍不出实物美好的一半（图片来源：cooking）

继续说鸭肉。前几天刚学到的基础款煎鸭胸，也是用迷迭香来调味的——迷迭香、蒜、迷你洋葱和黑胡椒。不需要额外放油，靠鸭皮和皮下脂肪层渗出的油脂，就可以把鸭胸和各种香料煎得吱吱叫！多么美好啊。原来迷迭香并不是非要搭配自身味道浓郁的肉类不可。

真的是这样。纯粹干净的味型中，迷迭香同样表现力十足。比如鸡胸或鸡腿肉，用蒜和迷迭香腌制过之后，无论是简单煎制还是低温慢煮，肌理间都丝缕不绝地透着迷迭香幽静的香气，肉汁更是华彩四溢，是当得起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的。

香煎鸡腿肉考伯沙拉（图片来源：cooking）

这种看法推演到极致，大概就要说到佛卡夏面包（Focaccia）。我特别喜欢偶然尝过的一款：只用海盐、橄榄油和迷迭香调味。橄榄油和迷迭香的气息原本一个清新，一个清冷，被温暖质朴的麦香衬着，意外地有了温度。如果是漂泊在外的人尝到这个味道，大概会像被迷迭香的气息提醒了陆地方向的海员一样，在精神一振的同时，蓦地感到内心柔软起来——是心有所牵的感觉。

记忆被唤醒，思念在萌芽（图片来源：cyclecycle）

又想起昨天刚学过的法式烤春鸡，“巴黎周末集市的pouletroti”，虽然用了好几种香料，但是我独被迷迭香戳中了。它和百里香的同时出现，让我想起《斯卡布罗集市》这首曾经爱得刻骨铭心的凯尔特民谣……是什么时候把它忘掉的？真奇怪。看来是该买点迷迭香回来泡茶喝了，或许能改善一下记忆力。

谁管什么记忆力呀！我只想多看看烤鸡

用迷迭香泡茶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可以单独用，也可以和其他花草调和成复调，都不错，只是不能放多，否则味道苦中带涩。如同思念这东西，甚苦。

却也不是没法补救。加糖，加蜂蜜，加甜感鲜明的水果，都可以。或者干脆不喝了，只远远地放在那里嗅它的香气，也是好的。总之，喜欢的人就肯定丢不开这个味道，于是“几番细思量，宁可相思苦”！

年11月21日

“几番细思量，宁可相思苦”，是胡适的诗。有人说是玩笑之作，也有人说是故意彰显五四时期的文风（职业病……一打“五四”两个字就有点紧张）。这且不论，我是觉得这句诗越是细嚼，就越有意思。

未见得是“宁可”。这事儿狐狸比较有经验：内丹这东西……给出去了可不容易收回来呀。没有后悔余地的。

前段时间忽然想起高中时很喜欢的动漫《浪客剑心》，其中一首很经典的BGM被说唱演绎过，也很好。

想起了，就去找。然后发现原版BGM是《departure》主题，说唱的演绎曲名是《sorrow》。

都很喜欢，但是给朋友推歌时，只发后者，觉得前者太刺眼——这大概就是我的观点。哪怕难过也好过分别。

这篇文章的末尾标了“初雪”两个字。翻了下日记，确实如此。所以该说这篇文章拉开了冬天的序幕。

就……好漫长的冬天，到现在感觉还没过一半的感觉。而且今年冬天真的好冷呀。

在我很喜欢的小说《冰与火之歌》里，季节都是有更多寓意的。何况我本来就很怕冷，于是更不喜欢冬天。有段时间也曾经希望永夏的传说是真的：如果夏天能够永远不结束，热情的辉光永远不消逝，欢宴永不终结……

说回文章本身。迷迭香，一直都特别喜欢的。爱它枝叶有点像松枝的样子，很精神很有气节似的；花朵娇小却不娇弱，颜色和形态亦曼妙，还有凛冽中带着甘甜的清香。所以以前借它的意象，赋到自己作品中的主角身上。诗不长，浅显，是吟游诗人的路数，但直到现在都很喜欢：

我歌颂一个谜题

——有人认为它简单得无须回答

也有人思考后困惑于无数答案

它问人们是否明白这种美德：

——在错误中习得同情和宽容

在痛苦中学会接受和隐忍

设若有这样一株植物：

——花朵像迷迭香一样芬芳

枝干如常青藤一样坚韧

那么它正好比拟一位女子：

——她有祭司之心

和战士的灵魂

这也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可惜的是，自己以前也没有这么好，现在更是渐行渐远。只是我很高兴自己身上还保留着对力量的尊崇。

人要活得强大、有力而真实，哪怕倒下也必须是以战斗后精疲力尽的、强者的姿态。

拒绝孱弱。灵魂必须坚定和坚强。

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