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middot河伯amp鱼邻
禁二转 ………………………………………………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我躺在河内繁茂的水草之中,随着荡漾的水波缓缓摇晃,让我几欲昏睡。 有轻灵脆响的神楽铃响起,似乎在随着巫女的脚步反复摇晃,我本是困顿无聊的几欲睡去,听得这样的声音,却少不得打起精神来。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是我河伯的祭祀歌。 我身在黄河底,身边只有游鱼经过,尾鳍的晃动划开汹涌的水流,一直一直的朝目的地而去。 它们活得很是快活。 我随手扯下身边的水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直至我的口中都充满了它的味道之时,我才停下牙齿之间的咬合,将那团水草唾了出来。 是黄河庞大的气息。 我纵身一跃,跃出水底,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而去。 —————————————————— 看着河伯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粼粼晃动的表层黄河水之中,有一男一女两人身形隐隐显现。 “他走了。”男人说,看向女子的眼神中满是外人都能看得出来的爱怜。 女人却不肯看他,只是说:“多谢,告辞了。” 言毕便走,没有多说一句话。 男人并不阻拦,手中整理着一团丝线样的东西,眼睛却一直一直的望着前方,眼见着那身影渐行渐远,他苦笑一下,身形不受控制的晃动着,他赶紧抓住河伯方才躺着的水草才稳住身子,他缓缓的移动到合适的地方,暗暗的抚住脘腹处,痛苦的皱起眉头。 —————————————————— 鱼邻揉着酸痛的手腕,微蹙起眉头。手执神楽铃跳了许久的祭祀神乐舞,现下连举起茶杯都困难。 波滔滔兮来迎,鱼邻邻兮媵予。 收养她的司祭说,这个名字将伴随她的一生,她的一辈子,在进入这个河伯神殿的时候,便就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她是河伯阁下的人,只能是。 鱼邻知道,从来都知道。 她性子安静,什么也不知道去争取,若不是那日争选大司祭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枚紫色蚌壳恰好砸在她的额头上,恐怕如今这个大司祭也轮不到她来做。 反正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是,只要时刻想着那个永远不可能见面的风流男子,她就能安稳的过完这一生。 这个她是知道的。 她将束发天冠取下,疲倦的趴在梳妆台前,阖上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 晚上还有神乐舞的练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 我似乎来得晚了些。 巴蜀之地虽然离黄河不近,但是河伯神殿修建的却是气势恢宏。 庭前宽敞的空地,想必是平日里信女们练习神乐舞的地方。 但现在……没人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是很晚了啊。 正当我欲放弃,接着回黄河百无聊赖的待上长长久久的日子的时候,一盏小小的灯渐渐显现。 夜里起了雾,远处的情景映入我的眼里也是朦胧的一片,于是那盏包裹着浓重雾气的提灯渐渐浮现的时候,我只能看到闪着黄色光晕的轮廓。提灯的人走得近了的时候,我才勉强能看清,那是一盏精致小巧的四角飞檐灯。 来人停下脚步,身形隐在雾里,看上去就像一盏灯虚空的浮在空中,说不出的怪异:“你是谁?”声音是好听的,但仿佛是许久未曾说过话的感觉,声线是紧绷颤抖的。 我不说话,微蹙起眉头。 来人叹了口气,往旁边走了几步,将灯放在高处,轻声说:“现在并非祭祀节时,河伯神殿是禁止外人入内的,你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是危险了,当心被守卫抓走。” 我邪邪笑了:“你是大司祭?” “嗯。”她远远的站着,短促的应了一声。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耳中捕捉到的声音愈来愈大,脚步声愈来愈清晰,有许多人朝这里过来了。 我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挑眉隐去了我的身形。 我站在空中,隐隐约约看到那名大司祭脱下了肩上披着的披风,露出了她身上穿的白色的巫女服。纤细的身材,穿着那样繁琐厚重的衣服倒是没有丝毫不合身的感觉。 只是,夜色太深,雾气太重,我看不清她的脸。 曾经听过的神楽铃声响起,摇晃着泠泠脆响,直直的撞进我的耳中。现在离得近了,其中的空灵与震撼,更加毫无阻碍的传达到我的心底。 我立在那里,虽然看不清众人模样,但依旧在那里,看着众多白色翩跹的光影,演绎着俗世的喜乐信仰。 但在我的眼里,再声势浩大的舞乐,也不过是凡俗之人的自娱自乐而已。 神楽铃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忧伤,是送神之后的彷徨,是盛大之后的落幕,整个祭祀仪式,已经结束了。 我着重看了一眼,众人簇拥之下的大司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的五官眉眼,都笼罩上了今晚的雾,浅浅的发着微光,轻柔的朦胧。 一时间,就对她有些兴趣。 世人皆知,九歌神之中,属河伯最为风流。 不只在祭祀仪式上,河伯的大司祭着灵次数最多,且每到一个时间,就会有各地进献女子投入黄河,与河伯行交媾之事,以求当地风调雨顺,旱涝不侵。 风流之态,实在让别人羡慕之极。 我听了,不过一笑了之。 —————————————————— 月华如水,终于驱散了几分薄雾,我跟在大司祭的身后,也无需离得太近了。 一直到她的闺房之中,她褪下木屐,洁白的罗袜踏在木质地板上,寂静无声。 她没有掌灯,径直走到了矮几旁,跪坐其旁,伏在桌子上悄无声息。她的周身沐浴在月光之中,青缎披风拖在地上,逶迤铺满附近的地面,说不出的柔软婉转。 我看了一会儿,从暗处显出身形,寂静无声又漆黑一片的一方屋子里,即使是轻微的声响也足以进入耳中。果然,大司祭抬起头来,目光向我这边投过来。 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没有惊慌,只是站起身,远远的看着我,犹疑道:“你是……方才的……” 我点头。 她扫了我一眼:“你还是没走。” 我一闪身到了她的面前,钳住她细弱的脖子,邪笑着说:“那是自然,美人就在面前,我哪里能够轻易离开呢。”我凑过去,向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她的身体僵硬起来:“大司祭屋外是有侍卫巡逻的,你若是再对我不敬,我便喊人了。” “哦?”我的声音微微上扬,抬起她的下巴打量着说:“我对你不敬,你是什么人,敢说我对你不敬。”我试图穿过那一片黑暗看到她的容颜,可是她背对着皎皎月光,我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看不到她的面容。 大司祭没了反应,静静的站着,我见此,便更加放肆的凑近她。突然,她浑身一凛,挣脱我的钳制,向后退后几步,跪在了地上。 我倒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看着她跪在我的面前,不觉有些疑惑。 “河伯阁下……”她轻声道,声音中满满的不确定。 我心中一惊:“你知道我?” 话一出口就觉出别扭来。 大司祭伏在地上,缓声道:“请阁下饶恕信女不敬之罪。” 声音还是方才的样子,并没有半分异常,仿佛她只是在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在说话,是她一贯的风格。 我挑起她的下巴,挑逗般道:“有趣……” 我挥手掌灯,几步之遥的烛火闪烁亮起,终于照亮了大司祭的面容。 她是美的。 很美很美。 我本以为九歌神中,大少司命以及湘夫人山鬼的容貌已是人间至尊,毕竟就算成了神,容貌也还是生前的容貌,并不会改变半分。可面前的这张脸,眸光如一潭潋滟秋水,带着波澜不惊的沉静,扫过来的时候也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烛火的晃动之下,她的面容透着脆弱的苍白,像个瓷做的人儿。 我突然明白了,上一任的天祭为什么要让她成为河伯的大司祭。 这样的姿态形容,像极了书中的洛神。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河伯和宓妃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物被人们杜撰,硬生生凑到了一起。 我蹲下身子,让我的脸和她的脸平齐,捏捏她的脸说:“你是我的信女,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呢?”手指卷起她的发丝,发梢扫在她的脸上,根根分明的黑发。 大司祭垂眸看向地面,淡静答道:“信女所有都是河伯阁下赐予的,阁下……想怎样就怎样,信女绝无怨言。” “哦,”说实话,我有些不喜欢她的态度,不是少司命那种冷冷的拒人千里,只是平静的,好像没有情绪的,让我所做的一切都像是独角戏一般滑稽,“那……这样,也可以?”手指一挑,她的披风自行掉落在地上,白底滚着金色水文镶边的巫女服悬在她的身上,更衬得她身量细小,盈盈不足一握。 手指微动,将巫女服除去,还顺带着将束发天冠打落,如瀑的黑发散落,在她的两边簇拥着她白净的小脸。 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我暗笑,总归还是个孩子。 我伸手拉下她肩上的衣服,露出莹白滑腻的皮肤,像珍珠一般的柔柔光芒绽放,让我微愣了愣神。我离得近了,方能闻出来,大司祭的身上,珠兰般的气息幽幽散发,似迷魂香一般引着我靠近。 “我想要你……”嘴唇抵在她的颈上,我喃喃细语。 “是……”我听不出她的想法。 但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她是大司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在祭祀礼上与信奉的神灵行交媾之事。 也就是说,她的全部,的的确确全部都是我的。 一夜的缠绵悱恻。 她有着初次的羞涩与紧张,所有的动作都不能让我感到由衷的快感,但是她周身滑腻的皮肤,实实在在的让我爱不释手。 结束之后,她躺在我的身边,离我远远的,像是沉沉睡去的样子。 我也昏昏欲睡,手指绞着她的发丝,低声呢喃:“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睡去,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鱼邻…… 第二日醒来时,鱼邻那个小丫头再次做了一件让我吃惊的事情,在我在身边摸索许久没有结果之后,我才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 我起身,揉了揉微乱的头发,看了看身下明显换过了的床单,不禁笑了一声,一壁暗赞这个小丫头心足够细。 我到了庭前,果然看到她领导着河伯神殿的众信女,在明媚的阳光下手执神楽铃踏着拍子起舞,飞扬的彩带在她的周身环绕,绕出盘旋的曲线。 祭祀神乐十分的冗长繁琐,身为大司祭的巫女一人经常要在神台上起舞两三个时辰,期间不能出错,否则便是对神明不敬。 从我这里看去,鱼邻舞得极好。 我站在那里,竟就这样呆呆的看了许久。 结束之时已然正午,鱼邻虽然不是一次性的舞下来的,可是在天祭一遍一遍的纠正与重复下,也并不比一次跳下来来的舒服。无数的人从我的身边走过,鱼邻落在最后,沉重的脚步险些抬不起来,只看着脚下慢慢的走着。 她突然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与我擦肩的信女们。 我笑着走下去,站在她的面前。我本来就比她高不少,又站在台阶之上,小小的鱼邻的头顶不过到我的胸前,娇小的让我想一把抱住她。 “她们……都看不见您吗?”鱼邻疑惑的问我。 我点头:“看不见。” “那为何……” 我凑上前,手指绞着鱼邻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是我的……大司祭啊。”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环绕,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和柔情,我既然见过那么多的女子,我自然知道,我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最为迷人。 鱼邻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累了吗?”我柔声问。 “还好。” 我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皱眉来表示我的不满。鱼邻有些疑惑的抬头,试探的表情小心翼翼的。 我却没有说话,直接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鱼邻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暗笑。 鱼邻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挣扎着要下去,我收紧了我的怀抱,低声恐吓道:“别乱动,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鱼邻立刻不动了,方才松了的胳膊也重新缠上了我的脖子。 我这才软下声音来,问她:“是不是累了?” 鱼邻想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直僵直着身子,身体紧绷绷的:“累……累了。” “累了就不用跳了,午后的神乐舞练习,就不要去了。” “那可不行,流阙大人会责罚我的。” “神乐舞是跳给我河伯看的,我都不让你跳了,你还跳什么。” “阁下,神乐舞不仅仅是为了供奉您的舞蹈,下界的人们,每一年都在盼望着有高贵的司祭能引领着他们达到神的地方。这是一种信仰,在下界,这是人们对您的尊重,也是我对您的尊重。” 鱼邻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在强烈的阳光下微微的眯着,可是其中光芒流转,还是没有丝毫阻碍的传达到了我的眼中。 我沉沦其中…… 我向东皇阁下递交了奏折,上书为使天下安宁,我需要在下界一段时间。 我是神,短时间内离开自己的封地虽然不会有太大关系,可是时间一长,我的灵力就会溃散,变得与常人无异。所以,我需要东皇阁下的特赦符。 我在黄河底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东皇阁下的批复,我不禁怀疑,东皇阁下是不是因为有孕而疏于政事,虽然记忆中,东皇阁下并非那样的人,但是山鬼在他旁边,那种叽叽喳喳的样子,恐怕也让东皇阁下难以静下心来。或许是我来俗世之前,天问神之中所缺的那个席位,东皇阁下还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来顶替。 不过无论如何,我是等不了了,我想见她,我想到她身边去。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我计划着,等到我的灵力消散的差不多时,我就回到黄河,等灵力恢复了再回到河伯神殿去,如此往复。 鱼邻是人类,她会老会死,我已经不想再浪费她能给我的任何一丝一毫的时间。 我在她的房间住下,日日同她在一起,吃同样的饭,睡同样的床,呼吸同样的空气,甚至开始谈论同样的人。 鱼邻话少,无论我说什么,她都静静地听着,时而应答几句,同时将我喜欢的菜都夹到我的碗里。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只是,我的身体,好像并不如我计划的那样。 灵力的溃散速度超乎我的想象,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没办法使出一丝的灵力了,我回不到黄河了。 我想我知道是为什么。 小腹有着十分异样的感觉,绝不能吃生冷的东西,稍微入口便是冰冷的滑腻缠在腹里,让我做什么都不舒服,就连吃饭之时,也总是恶心欲呕,我不得不按耐下那样的呕逆之感,才能瞒住鱼邻不让她担心。 我不懂医,但是我这样的情况,与当初的东君和东皇阁下倒是极为相似。 但我实在不敢肯定,所以一直没告诉鱼邻,而且……我还是无法读懂鱼邻这个女子。 如此,就这样一直瞒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准备瞒她瞒到什么时候。 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是瞒不住的。 就像今天,天气热的很,我本就不思饮食,又热成这个样子,使我身心烦躁自然也吃不下许多,不过吃了两口便就放下了筷子,只撑着下巴看着鱼邻。 鱼邻疑惑的放下碗筷:“阁下,不吃了吗?” 我点头。 鱼邻担忧的说:“阁下最近吃得实在是少,便就是天气热了,胃口差点,可也不至如此啊。阁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摇头:“天太热了而已,我素来畏热,没什么大碍。” 鱼邻不再坚持:“那,我让人今晚送些酸梅汤来。” 我点头,这样轻微的动作竟就让我有些头晕,我撑着桌子站起身,口中道“我先去休息了”,然后没等鱼邻反应,快步走向床榻,只是在我行走的过程中,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愈发的浓厚,身边坚实的地面似乎也变成了一池泥浆,让我深深的陷进去。此时,我感受的最清楚的,是从小腹传来的尖锐的疼痛,从腹底开始,一直一直的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我下意识的捂住肚子,身体悄然滑落。 瓷片碎裂的声音,鱼邻跑过来,看着躺在地上蜷起身子的我,有些手足无措,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急问道:“阁下,您怎么了……”在她的帮助下,我好歹坐了起来。 我的喉咙似乎被封锁了,我缓了好久才能发出声音:“还好……” “怎么可能还好!”鱼邻少有的用重了语气,直视着我的眼睛没有逃避:“阁下若是不舒服了,至少要告诉我一声,不然,阁下要我,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我看着鱼邻愤怒的脸,又想着她方才的话语,我突然笑了。鱼邻疑惑的看着我,有些摸不清头脑。 我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头恰好搁在她的颈窝里:“你是用来爱的……” 我能感觉到鱼邻身体的温度噌噌往上长,看着鱼邻红成了苹果的小脸,我不由得笑了:“扶我起来吧。” “哦。”鱼邻诺诺的应了,低着头把我扶起来。 肚子似乎不那么痛了,我走的也算平稳,及到了床上坐着,鱼邻还是一脸的担心,愣愣的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知道我今天若是没有一个好的答复,鱼邻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拉起她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低声问:“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鱼邻的手掌向前探了探,更加的贴近了我的小腹,她皱眉试探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按住她的手不让离开,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这里面……有你的孩子……” 话已经说完,我稍微离得远了些,满意的看着鱼邻惊讶的面容。 可是,不只有惊讶,似乎还有……恐惧? 这样极端奇怪的表情,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脸上?! 我突然伸手,扶住了跪下去的鱼邻:“你做什么?!”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鱼邻挣脱了我,跪在我的面前,垂头低语:“信女有罪,还望阁下责罚。” “怎么了?” “阁下屈尊降临已是信女荣光,肯与信女行交媾之事更是信女三生福气,只是信女不思适可而止,竟让阁下有了身孕,实在罪无可恕。”鱼邻在发抖,她真的害怕。 我叹气,从床上下来,跪到她的身旁,用比平日里更加温柔的怀抱拥住了她。 鱼邻抖得愈发厉害,但她没有抗拒我,她靠近我:“阁下,流阙大人说了,您是我们河伯神殿所有人独一无二的神,我们要用一生去供奉您,可是,我却为您带来了痛苦,犯下了这样大不敬的事情……” “谁说你给我带来痛苦的?”我笑着说,蹭了蹭鱼邻的头顶。 “可是……方才,还有生产之时……”鱼邻痛苦的叹息一声,将脸埋在了我的脖颈里,头发拂得我痒痒的,禁不住就想笑出来。 “我没觉得。我喜欢他,这是我的孩子,更重要的是,这是你的孩子。”我愈发的抱紧了她:“鱼邻,你知道吗,九歌神里面,东君与与云中君都已经为自己心爱的女人生育了孩子,东皇阁下和湘君——东皇阁下也有孕了,我也想有个孩子,也想有一个你的孩子。” 是真的想…… 鱼邻渐渐的停止了颤抖,她趴在我的身上,抱住了我。 我也抱紧了她,我们之间,我们的孩子正在成长着。 我不知道孩子有多大了,只是那日之时,我的小腹就已经有了小小的隆起,大概有三四个月了吧。鱼邻只有十三岁,她什么都不懂,旁敲侧击的到天祭流阙那里问了几句,还被流阙觉出了端倪,差点要带大夫来给鱼邻把脉。当晚鱼邻哭丧着脸,跪坐在我面前,一脸的不高兴。 我看了就想笑。 我拉过她的手,放到我微隆的小腹上,缓缓的移动着,随着我的动作,鱼邻终于笑了。 孩子渐渐长大,对我身体的负荷越来越大,走路的时候一定要用手扶着腰,不然走几步路就会腰酸背痛的。还有晚上休息时,小腿总是会抽筋,痛的我几乎掉下眼泪来,或是频繁的起夜,一晚上都睡不好觉。我心疼从早忙到晚的鱼邻,晚上有什么不舒服能忍我就忍着,有时一人到净房去,被鱼邻发现了,把我好一通教训,一定让我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她一声。 看着她生气微红的脸颊,真想把她抱过来亲吻。 孩子第一次能动的时候,不只鱼邻,我也是一瞬间愣在了那里,屏着呼吸等待着下一次的胎动,心情像被阳光浸透了,一直都是暖洋洋的。 但后来,我还是觉得,他不要动比较好。 因为……真的痛啊…… 胎动的厉害的时候,如果鱼邻恰好不在,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那种翻江倒海的疼痛席卷了我的全身,我连呼吸都是一刀一刀的割着我的喉咙,痛得我以为我会呕出一口血来。若是鱼邻在这里,好歹还好些,她柔软的手覆在我的小腹上,缓缓的揉动的时候,孩子也会安稳许多,不再那样剧烈的动弹。 或许他也在害怕。 因为我在害怕。 我不知道鱼邻能陪我多久,或者说——我,能陪鱼邻多久。 失去了灵力的神,和凡人在身体机能上没有什么区别,我不懂医,鱼邻也不懂,流阙或许知道一些,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向她请教安胎生产之法。 或许……我的生产之日,便是我的寿终之期。 我没告诉鱼邻,我只想看到她笑的样子,每当说起孩子的时候,她连笑容都是不一样的。 不练习神乐舞的时候,鱼邻除了在我身边陪我,有时会到河伯正殿去祈福,我从来不知道她那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毕竟我就在她的身边,或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轻易改不过来。 一日被腹中疼痛惊醒,抬手都是湿腻的冷汗,我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在身侧摸索,没有摸到鱼邻的身体,便知她又去了正殿。 反正闲来无事,孩子也算乖巧,我便想去看看她。 好不容易闲下来的信女们抓紧这样的时间玩耍,深秋的天气里,众多的信女们聚在树下烹煮民众们进献来的螃蟹,一派的放松喜乐。这样的时候,怕是只有鱼邻会像平日里一样,早课晚课丝毫不肯放松。 我在正殿找到了鱼邻,我很喜欢她今天的衣服,因是常服,也没有巫女服那般隆重,不过是轻纱一般的白衣笼住她纤细的身子,在领口袖口腰间裙角等地方绷上红色的水文花边,在裙子下摆绣上丛丛簇拥的珊瑚。简单的白红两色,偏偏被她穿的风姿绰约,说不尽的灵动。 我撑着腰,缓缓的走到鱼邻身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做什么?” 鱼邻本双手合十,在我的动作下抬起头来,微笑道:“您说呢。” 说着从蒲团上起身,扶着我的胳膊让我坐下,嗔道:“不是让您好生休息的吗,脸色这么不好,可是孩子又闹了?” 我见她一脸的担忧,不禁失笑:“没这么弱,闷在屋里太久了,总也该出来走走。况且,”我把目光投向大殿正中的雕像上,眉梢发须,倒是栩栩如生的样子,调侃道,“我的信女这么虔诚,我怎么能不出来呢。” 鱼邻低眸浅笑,将我的腿放平,轻重有致的为我按揉腿肚,那里本是酸痛不已的,被她突然按下,那样砸在身体上的疼痛让我不禁瑟缩了一下。鱼邻赶忙停了手,问我:“很痛吗?” 我缓了一会儿,摆手说:“不是,我一时没准备好而已,继续吧。” 鱼邻垂眸,手势比方才轻了不少。 我撑着身体坐在蒲团上,看着低下头来的鱼邻,她纤长的睫毛像是水中水草一般的柔软,柔柔的颤动着,像那水草般晃动着纤细的腰肢,充满着不经意的魅惑。 我鬼使神差的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凑过去浅啄一下她的睫毛。 但是我没能如我所想的抽身而出。 鱼邻是司祭,从来不在自己的面容上花什么心思,所以她身体的每一寸,从来都不会掺杂的劣质脂粉味道,只有来自她肌肤肌理的气息,朦胧的将她包裹起来,只有靠的近了,才能真切的感受到。 我近乎贪婪的感受着她的气息,一路浅吻至她的唇上,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几近慌乱的亲吻着。 鱼邻一直是安静的,像平日里的她一样安静。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是我河伯的司祭。 我爱她。 弱水三千中的一瓢,我终于找到。 腹中的孩子突然作动,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我牙关一紧,咬到了鱼邻的下唇。鱼邻皱眉,伸手推开了我。 “怎么了,肚子痛吗?”她愈发的凑近,细弱的手臂扶在我的肩膀上,急道。 “没事,”我揉了揉肚子,感觉到孩子的动作在我的抚摸之下渐渐归于平静,腹中一下一下的撞击般的疼痛也消失,只余丝丝余痛还残留在挺起的肚腹上,不过已经不妨事,“孩子一时动的厉害。” 但鱼邻还是不放心的样子:“阁下,您的脸色最近很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不想让她担心,扬起笑容说:“只是孩子动的厉害了,没睡好才会这样的,没事。” 鱼邻低下头去,小声说:“我从前都不知道,原来有孕,竟然是这么辛苦的事情。” “是很辛苦啊,”我笑着拉起她的手放在我鼓鼓的小腹上,牵引着她感受孩子的动作,“所以,你要怎么报答我?” 不过是句玩笑话,却让鱼邻有些不自在,红着脸低下头去。 我见她不说话的样子,不禁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鱼邻抬起头来,柔柔的笑了。 鱼邻扶起我,我们闲闲的说着话,我问她,明明我就在她身边,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祈愿。 鱼邻为我捏着腿,浅浅的笑了:“从小的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况且,只有在看着您的时候,心情才会安定下来。” “那你可以看我啊,为什么要来看塑像?” 鱼邻戏谑的看我:“真人哪里有塑像好看。” 我捏着她的脸不松手:“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嗯?” 鱼邻一张小脸都被我捏的变形了,含混不清的说:“事实嘛……” 我从前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像现在这样,担心失去一个人。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可是,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自己走出去。 腹痛愈演愈烈,隆起的肚子里面好像盛装着一个小小的妖魔,他不遗余力的要我痛苦,每天都在我的腹中翻腾,手覆上去时,甚至能在同一个地方摸到手脚不同的感觉。 鱼邻为此操碎了心,偷偷的托人从外面带回了安胎的草药,喝了之后好歹好一些,但也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手脚皆是无力行动。 我摸着已经称得上巨大的肚子,微微一笑。 这一天,孩子出奇的老实,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许是躺了这么多天,手脚也有了力气,我便想去看看鱼邻。 毕竟,有很长时间没看到她跳舞了。 到庭前的路并不长,可我走了那样长的时间,孩子又在腹中叫嚣着,让我腹痛不已,不得不扶墙走着。 远远的听到终了的乐声,我咬牙紧走了几步,站到了高台云阶顶上。 我站在那里,看着河伯神殿的信女们叽叽喳喳的拾阶而上。那些凡俗之人的嘴脸,让我看了只觉得烦躁,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不喜欢,踢了我许多下。 我扶着手边的雕栏,深呼吸几次,好容易将这一波疼痛忍了过去。 我试图直起身子来,却被那种下坠的冲力阻挡,不得已佝偻着身子。 我就算看不到,也能想象此时的我有多丑。 不过也没有关系。 鱼邻一走进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我便看到了她,人群之中,她那一张净白如瓷的脸十分的显眼,她整个人在那里,就像把所有的光芒都引到了她的身上。 身边有许多的信女走过,但我的眼里,始终只有她一人。 鱼邻走在拥挤的人群里面,并不与人交谈,像是鱼群之中一条误入的小鱼。她走得近了,似乎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目光撞入我的视线里。 她笑了。 眼睛微微的眯起来,嘴角上扬,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美极了。 鱼邻的脚步明显加快了,她匆匆忙忙,只为了快点赶到我的身边。 我挥手,示意她慢一点,毕竟这样长的云阶,失足跌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身侧走过两个信女,打打闹闹,并没有跳祭祀舞时候的温婉娴静,我本来也没有在意,只是她们经过我的时候,离我远一些的那名信女推了里侧那人一下,于是靠近我的那一人恰巧跌在了我的身上。 这几日腹中时常隐隐作痛,本就将我折腾的没了气力,我还撑着这样虚弱的身体出来,根本经受不了这样的碰撞,身形晃了几下试图抓着雕栏稳住,可还是控制不住的向下跌去。 我下意识的护着肚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全身没有一点防护,每一根骨头触地的时候尖锐的疼痛都是针扎一般的痛苦。 但真正让我恐惧的是,在我跌下云阶的时候,我隆起的小腹剧烈的颤动了一下,随即而来的剧痛让我意识模糊,根本没有自保的方法。 我所能做的所有,仅仅只是抱着肚子,努力不让它接触到坚硬的地面。 我不知道我到底要跌到什么地方才能够停下来,一时间,心里慌得要命。 鱼邻温暖的气息将我包裹起来,她不知从哪里冲过来,紧紧的抱着我,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我。 一切结束的时候,即使我已经痛得意识模糊,但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声音。 不是我的…… 我压在鱼邻的身上,我隆起的肚子被我们保护着,没有外伤的样子,但是鱼邻躺在地上,脸颊上都是细小的伤口。 我慌忙从她身上离开,将她扶起来,急问道:“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吗……” 鱼邻将手笼在袖子里,摇摇头。 我看她面色还好的,稍稍安下心来,只是心情一放松,腹中的疼痛如浪潮般涌来,由不得我故作坚强。面对鱼邻焦急的询问,我本是想要轻描淡写的搪塞过去,只是那种翻江倒海左右腾挪的痛苦让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捂着肚子,伏在鱼邻身上喘着粗气。 河伯神殿里的信女皆赶了过来,真心或假意的询问鱼邻情况如何。鱼邻随意应了几句,把她们都打发走了,期间,她小小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寻常干净清凉的手掌之中此时满是湿腻的汗水。 待她们都离开,鱼邻转过头来看着我,急急问道:“阁下,感觉怎么样了?” 腹中的痛苦开始向上蔓延,几乎攫住我的全身,我颓然向前倾着身子,连气都喘不上来。但我怕吓到了鱼邻,扯出一个笑容,控制着呼吸说:“无……无妨……只是,只是……肚子,有些痛……” 真的不仅仅是“有些痛”,那种紧缩挤压的痛苦一上来,我的眼睛都模糊了,甚至连鱼邻都看不清了。 鱼邻应该也是知道的,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稍稍放松,反而愈发的紧张起来。 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扶我,扶我起来吧……” 鱼邻点头,站起身,费力的扯着我的胳膊将我向上拉,我腹中虽然痛得紧,可是为了不拖累鱼邻,我还是坚持站了起来。 不过刚刚将腿直起来,腹底一阵绞痛,让我双腿一软,倒在了鱼邻怀里。鱼邻也是站不稳的,被我这样一撞,她踉跄向后退去,可还是撑着我,不让我倒下去。 “阁下……”鱼邻有些慌了。 “无妨……”我强撑起身子,但还是要靠着鱼邻,借着她的力才能勉强站直,“扶我回去吧。” 鱼邻担忧的点头,搀过我的胳膊,扶着一瘸一拐的我向前走:“阁下,孩子……可好?” 我笑笑,暗暗的抚上隆起的腹底,虽然痛些,不过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是痛的,不过不用担心。”正说着,腹中一阵绞痛,似乎是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我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抓住了鱼邻的胳膊。 鱼邻看着我,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嗯。”我点头,压抑下痛苦的声音。 回去的路走得十分艰难,鱼邻那样瘦弱,我不敢将我的重量全部放在她的身上,只能自己撑着已然发软的双腿,艰难的朝前走着。 云阶那样长,我稍一抬头,看到几乎望不到顶的长长台阶,我心里暗自叫苦,脚步几乎抬不起来。 鱼邻在一旁扶着我,跟着我一起晃晃悠悠的站不稳。 肚子似乎有些下垂,我只消稍稍抬起腿来,便会抵到我圆滚滚的肚子上,为本来就动荡不安的小腹又加了一把火,痛的我几欲抽搐。 一旁的鱼邻一直紧张的看着我,细细的胳膊拦在我的身前,试图护着我。 终于耗尽了力气,双脚沉重的抬不起来,脚尖撞上了台阶顶,我重心不稳跌在了台阶上,鱼邻阻止不了我,只有又将自己的身子垫在了我的身下。 “阁下……”鱼邻没工夫看顾自己,急急的唤我。 腹中疼痛愈演愈烈,几乎让我承受不住,紧箍的痛感似乎让我的肚子炸开来,我抚着肚子,终于还是无法抑制,低低的喊了出来。 “鱼邻……我,我肚子,肚子……有些不舒服……”我按着鱼邻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量将事情说的轻描淡写。 鱼邻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半晌说:“阁下,不如……我们且歇一歇?” 我点头,现在这个情况,我是真的走不动了。 我坐下也是极费力的,两条腿必须在前面直愣愣的伸着,才不会碰到肚子,才不会再给我的肚子多一重冲击,我真的几乎要痛晕过去了。 鱼邻拿出帕子,轻轻拭去我鬓角的汗珠。 我无心其他,所有的感官都放在了抵御腹中疼痛上,只是,那样从身体的深处翻涌上来的剧痛,实在不是我能抵抗的。 我难耐的长吁一口气,手按住肚子,下意识的向下压。 鱼邻抓住我的手,柔声说:“阁下,不要太用力,会伤到你自己的。” 我的手在颤抖着,翻转覆住鱼邻的手背,握着她的掌心:“很痛……” 鱼邻向我凑过来,伸手将我扶到她的腿上,我枕着她的腿,舒展开身子,感觉身体愈发的脆弱,睁开眼睛看去,看着大大的肚子似乎在颤抖晃动着。 我苦笑,将脸埋在鱼邻腿上。 鱼邻抚摸着我的头,手有些颤抖。 我握着她的手,指尖扣着她的掌心,低声说:“别怕……我没事……” 鱼邻垂眸,默然不语。 疼痛袭来之时,我下意识的弓起身子,手也不听使唤,总是想要扯着手下的东西,就会抓到鱼邻的身体,痛起来的时候我的力道又是没轻没重的,生怕伤了鱼邻,我便挣扎着起来,自己坐在台阶上,背靠着精致的围栏。 鱼邻问我:“阁下,您是不是很痛?” 我摇头:“和往常一样,一会儿就过去了。” “可是……您方才,从那样高的云阶顶上摔了下去,真的没事吗?” 应该不是没事。 腹中孩子动作越来越剧烈,我几乎可以肯定—— 我要生了。 不过应该还没有那么快。 我继续安心的趴在鱼邻的腿上,想等我痛得不厉害的时候再让鱼邻扶我回去。 突然,我眉头一紧,不由自主的呻吟出来。 鱼邻扶起我,慌忙的问我怎么了。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牙齿在不断的颤抖:“鱼邻,扶我回去吧……” 鱼邻不由抱紧我:“好,可是——阁下您,不痛吗?” “痛——”我苦笑,“可我总不能把孩子生在外面啊——” 鱼邻的手猛的一颤。 我的裤子上,已然蜿蜒出浑黄腥气的轨迹。 我破水了—— 回去的路程实在是难熬,孩子似乎已经开始要出来了,双腿稍微往里凑一凑便是下体憋涨的痛苦,我只能将腿向两边大大的分开,像只青蛙一样。 好不容易到了住所,鱼邻刚刚把我安置好便想到床脚去,被我一把拉住。 “阁下,怎么了?” 我不语,握着鱼邻手掌两侧,不敢碰触她的掌心,缓缓转过来,才惶然发现,鱼邻一张净白细嫩的手上,满是细小的擦伤,是在地上摩擦过的痕迹。或许是在接住我的时候,落地的手按在了石块上,那块伤口深深的陷下去,狰狞的翻着嫩肉。 我不敢碰她,忍着痛问她:“痛吗?” 鱼邻有些着急:“我再痛哪里有你痛呢,你别乱动了,脸色好差。” 她第一次没有对我用敬语。 我松了松手,抱着肚子阖上眼睛。 鱼邻轻手轻脚的把我的亵裤褪了下来,纵然她动作再怎么轻,也避免不了的触碰到我的肚子,更加重了我的疼痛。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默默地忍着痛。 “怎么样了?”我问鱼邻。 “不知道,不过应该还没到时候。”鱼邻哭丧着脸说。 “我知道,”我笑了,“过来……”我向她招手,“陪我躺一会儿。” 鱼邻蹭过来,伏在我的怀里,肚子正在一阵一阵的发硬,我稍稍的向后退了退,不想给鱼邻不好的感觉。可是鱼邻似乎感觉到了,猛的搂住我的腰,不让我动:“都什么时候了,阁下就不要乱动了,不疼吗!” 我失笑,却又想起她受伤的手:“除了手,还有哪里伤到了吗?”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那就好……”我把脸埋在鱼邻的肩头,“我一直没能保护你,别因为这个,反倒让你受了伤。” 鱼邻的手放在我的腰上,低声说:“不,阁下给鱼邻的,远比鱼邻给您的,要多的多。” “是吗……唔——”我闭上嘴,等待着这一波疼痛的过去。 鱼邻为我按揉着后腰,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表情。 痛苦来的实在缓慢磨人,腹中有刀刃在旋转切割,却又温柔的很,喉咙都被血染满了的感觉,胸膛中回荡着血腥的气息。 太阳渐渐西移,侍女来叫鱼邻去练习神乐舞。鱼邻此时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我的身上,哪里能理会她,随意诌了个理由打发走了她。 腹中的疼痛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羊水似乎一直没有流尽,下身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的感觉。我实在等不了了,招呼鱼邻再去看看。 鱼邻掌上灯,整个房间里面都是亮亮堂堂的,她掀开我身上的被子查看情况。大大的肚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我的情况,甚至,也看不到鱼邻的表情。 但我能感觉,鱼邻,似乎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嗯——怎么了?”疼痛愈发的绵长难以忍受,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我就痛得无法继续向下说。 “出血了……”鱼邻的声线颤抖着,瞳孔也在颤抖着。 她虽然不懂,但是生产见血,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捂着肚子,痛苦的蜷缩起来。 鱼邻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样,向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我开口急切道,甫一出口,腹中又是一阵紧痛。 “我去叫天祭大人过来。” “回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出声喝止。 “怎么了?”鱼邻被我吓得一个激灵,在门口回过头来。 “不许……去!”这样的情况下,我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痛苦的。 “为什么,阁下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鱼邻情绪十分激动,但她在门口,丝毫不敢靠近我。 “你回来……”我向外探出大半个身子,向她伸出手。苍白瘦弱的手伸在外面,我自己看了都心惊肉跳的。 如今如此脆弱的我,鱼邻定然舍不得离开我。 我需要她,我真的…… 需要她。 “痛……”我伏在床上,颓然的垂下手去。 鱼邻靠着门滑落下去,双手捂着脸痛苦道:“您留我在这里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帮不上忙,这样的我——实在不能再在您身边了。” “鱼邻……”我不得已将肚子压在身下,只为了离她更近一点,“别去,好好待在我身边……” 鱼邻抬起头来,脸上还残留着手掌上的血迹,眼泪蜿蜒在她脸上,无限绝望。 我看她有些动摇的样子,又往前凑了凑,只是我想有这样的动作,孩子却不允许。一阵踢打,让我猛的瘫倒在床上,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来。 鱼邻一个激灵,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回手摸索着门锁想要出去。 “你若是出去了,私藏男子,你这个大司祭,还想不想做了!”痛……指尖扣进血肉里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只有腹中不断搅动的剧痛而已。 “没关系的,”鱼邻不看我,“您是河伯阁下,流阙大人不会怪我的。” 我苦笑:“我现在这个样子,已与常人无异……谁会相信,我是河伯。” “会相信的,一定。” “鱼邻,”我从来没有以她供奉神的身份命令过她,“那我以河伯的身份命令你,留下来!” 鱼邻手紧了紧,突然笑了:“是您自己说的,您已经与常人无异,那我,也没有必要听您的了。” 我看实在劝不了她,顾不得疼痛,急急下床,却几乎是滚了下去。我狼狈的爬到床边的矮柜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捂着肚子不知该如何呼吸才好。 而鱼邻那边,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迹象,她好不容易将门锁打开,用不利索的手指拉开门就想跑出去。 “停下——”我没办法像平日里那样中气十足的命令她,只能沉下语气,勉强不让我的声音中流露出痛苦来。 鱼邻听了这样的声音,回过头来,惊恐的捂住了嘴巴。 矮柜上有鱼邻近几日常用的绣篮,里面有一把异常锋利的剪刀,用来裁剪布料最是合适不过,鱼邻已经为我们的孩子做了许多的肚兜衣服一类的物什,都在一个小包裹里放着。而此时,那把剪刀悬在我肚子前面,在不断起伏间一直一直的接近着腹尖,几乎就要刺上去。我无力的伏在矮柜上,手虚弱到几乎握不住剪刀。 “你若是踏出这个门……那干脆两条命都交付与你可好?!!”言及最后,我已经实在没了力气,说完便伏在矮柜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可是……”鱼邻还欲争辩些许。 “回来!”我腹痛欲裂。 鱼邻走到我面前,双膝跪地,垂头低泣:“阁下……我帮不了你,我真的帮不了你。若是我能救你,我定然什么都不在乎的。” 我轻笑,往前凑了凑抚摸着鱼邻的脸颊:“傻丫头,你也想想你自己,你这一去,无论我会怎样,你都会被赶出去的。毕竟,我是真的没办法证明我的身份。” 鱼邻是大司祭,怎么可能被允许与不明身份的男子私通。若是我能证明自己的身份,鱼邻便会受天下景仰,可是现在…… 鱼邻自小在河伯神殿长大,对人事一概不知,离开了这里,她定然会遭受大难。所以,绝对不能让她去找天祭流阙,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为此,我只能用我自己和孩子来威胁她。 “痛……”我伏在鱼邻的腿上,低低的呻吟着,一只手偷偷的抓住了鱼邻的衣角不让她离开。 鱼邻一直在无声的流泪,终于,她伸手扶起我:“阁下,我们到床上躺着。”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鱼邻先为自己清理了伤口,然后去领了我们两人份的膳食,由她一口一口的为我喂下。我费力的嚼着并不美味的膳食,满脑子里只想着能多吃一点就多吃一点,接下来,我会很难熬。 但我总归没有胃口,肚子里面的那个还是不消停,挣扎着想要出来。出血好像减轻了不少,方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也没有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疼痛上。阵痛一来,我就算再不愿意,也下意识的死死的抓紧了鱼邻的手。 我让她放手,会弄疼她的。可她每次在我痛得胡乱摸索,企图找到可以让我借力的物什时,都会乖乖的把手送过来。 不过几次之后,鱼邻本就受伤的手,又加了一圈青紫。 我又让鱼邻去看了看,她形容说,我的下体,开了一个狭长的——“沟”?大概—— “这么大吧。”鱼邻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告诉我那个“沟”的大小。 三指……痛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早着呢。 我招呼鱼邻过来,拍拍我身旁的地方说:“过来睡一会儿吧,还早着呢。” “怎么会,”鱼邻过来跪坐在我的身旁,“您都已经痛了这么久了啊。” 我安慰她:“生产之时,自然是长一些的。” 鱼邻抚摸着我的手掌,柔声说:“阁下,您睡吧,我守着您,有什么需要,我还能及时帮您。” 我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反手握紧了鱼邻的手:“我们一起睡。” 鱼邻被我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实在是累了,本来一直撑着不睡过去,可还是禁不住我的催眠,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虽然也是累的不行,但是肚子还在痛着。我试图看看我的下体,到底成了什么样子,可是那样大的肚子拦在那里,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到。 我颓然的跌到枕头上,把脸埋在鱼邻的颈窝内,压抑下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 我有些想哭,总觉得,我费了那样大的力气,总还是守护不了我想守护的。 我也真是精神松懈了,那样痛的时候,我竟然也能睡过去了,醒来时,鱼邻在床脚处,正在将昨日被我弄得一塌糊涂的床单换下来,似乎还为我清理了下体。 “阁下醒了,”鱼邻见我睁开眼睛,赶紧过来,“阁下感觉可好些,有没有力气?” 仿佛是刚刚睡醒,疼痛也还没有真切的感受到,我自己强撑着身子起来,感觉倒是比昨日好了一些。 “开了几指了?”我问鱼邻。 鱼邻讷讷的伸出手来,比了一个巴掌给我。 五指——我叹气——还是不能啊。 临到午间的时候,疼痛又开始加剧了,我伏在床上几乎失去知觉,只有腹中炸裂般的痛苦让我知道我还没有昏过去,鱼邻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来,都被我的血染的通红。 鱼邻的手放在我此刻正剧烈颤动的腹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好硬啊……” 我多想安慰安慰她,但我现在这个样子,想必只会吓到她。 我的呼吸都凝滞了,大口大口的呼吸进初冬的空气,却无法将浊气吐出来,哽在喉头,像有无数的沙粒刮拉着嗓子里的嫩肉,我胸口一痛,竟就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血呕在了鱼邻的双膝上,溅出了朵朵的血花。 鱼邻捧着我的头,痛哭道:“阁下,我们去找天祭大人吧,您的身体……再禁不住这样的折磨了。” 我又呕出一口血来,拉着鱼邻的手腕,艰难道:“鱼邻……把我……把我,扶起来……” 鱼邻照办了,我费力的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几指了?” “六,六指……” “坐过来……”我真的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了。 我靠在鱼邻身上,往前挺了挺坚硬的肚腹,多少放松一下身子,虽然这样的动作让我痛得几乎跌在鱼邻身上,但我总算是坚持住了。 我凑在鱼邻耳边说:“我……我若是,把你,把你,把你弄疼了,别……别怪我……” 鱼邻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孩子在里面待得时间太长了,羊水也要流尽了,不能再耽搁了。 或许我的身体里面还残留着一点点神的因子,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我还能感觉到,我的孩子,在我的腹中,依然顽强的存活着。 我和鱼邻的孩子,依然活着。 我握着鱼邻的手,感受着其上的温度,那样的温暖,我微微一笑,猛的开始用力。 撕裂的疼痛瞬间攫住了我的全身,下身那里似乎在我不管不顾的冲力下,裂开了一个狰狞的口子。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痛,我的五脏六腑乃至每一个指尖,都在疯狂的颤动着,像蝎子的尾刺在我的肌肤文理之中旋转搅动,我实在忍受不住,大声喊出来。 鱼邻被我吓了一跳,猛的搂住我,大声说:“阁下,您疯了!” 我拍拍鱼邻的后背,等待着这一波疼痛的过去,等我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的时候,我说:“鱼邻……别担心,我没事……” 鱼邻紧紧的搂着我,不让我再用力:“阁下,您出血了,很多血……别用力了,别用力了……” 我苦笑:“鱼邻,我一定要用力,不然……我们的,我们的孩子,就活不了了。” 鱼邻在颤抖着:“我现在不在乎孩子怎么样,我只想让阁下您活下去。” 我把鱼邻从我身上推开,不知第几次的深深地凝望着她的面庞。 第一次的,她没有躲避。 “鱼邻——”我轻声说,拉起鱼邻的手放到我僵硬的大腹上,引导着她抚摸着我的肚子,“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 “你不想看看他吗?” 鱼邻的手变得僵硬起来。 “我不想他的命是由您的命换来的。”鱼邻少有的固执坚定。 “你怎么知道我会死呢?” 如此轻易的,那个让我们都十分恐惧的词语,就这样被我说了出来。 鱼邻惊恐的对视上我的眼睛。 “我不会死的,”我拥住她,“相信我,我是神……” 鱼邻僵硬的身体恢复了从前的柔软,我稍稍放下心,依旧那样拥着她,突然的向下用力。 似乎是天昏地暗的旋转,每一次的用力都是一块巨石在往下坠落的感觉,一下一下的砸着我的穴口,让我的血液不断通过那个小口流出,染遍了整个床单。 我脱力的跌回床上:“鱼邻……我或许……不行了……” 方才还是那样的信誓旦旦,现在便说不行了。 我真是个骗子。 但是,我是真的没力气了。 痛得……没有力气了。 无力的抬起手,指缝间不知何时染上了血,看上去狰狞可怖。 鱼邻哭了,我都记不清,这短短的一天,她到底哭了多少次。 我真的无能…… 有侍女进来,鱼邻慌忙擦了眼泪,侍女见了她这个样子,有些惊疑道:“司祭大人,您怎么哭了?” 鱼邻别过头去,含混道:“没什么,你来做什么?” 鱼邻的侍女也是少话的,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外面四名女子想要见司祭大人。” 信女求见司祭是常有的事,鱼邻平日里虽会来者不拒,可现在,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心思去见她们的。 “我身体不舒服,让她们先回去吧。”鱼邻如是说。 那侍女应了欲走,我却示意鱼邻让她留下。 “你问问她……那四名女子,是……是什么样子的?”我断断续续的说。 鱼邻虽然疑惑,但还是叫住了侍女,这样问她。 那侍女想了一会儿,依然不很确定:“仿佛,并非寻常人家的女眷,容貌昳丽不说,身上好像还发着光,像神一样。对了,那四人,好像分别着紫衣,红衣,白衣,还有看上去最小的一名,穿了件绿衣服。” 心头瞬间松泛了下去,就连腹中连绵不已的疼痛,似乎也幻化成了孩子即将出世的前兆,让我再恐惧不起来。 “快,把那几人叫进来,快!”待到侍女离去,我如此赶紧吩咐鱼邻。 鱼邻自从那侍女说出“像神一样”的时候便浑身一凛,看向我的眼睛也带上了似悲似喜的感情,全然的放下了心去。 她凑在我的耳边,急急的说了一句“等我”便匆匆离去。 —————————————————— 大司命一行人站在河伯神殿的庭院内,不确定的四处打量着。大司命开口问少司命:“执翿,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 “东君说河伯的气息在巴蜀一带最为浓烈,应该没错。” “若不出所料,等那个大司祭出来,我们就能知道了。”湘夫人闲闲的说。 “那人不是已经拒绝了吗,小小的司祭,架子还不小。”山鬼揪着头发,不以为意道。 “你又没告诉她你是谁,她为什么要来见你。况且,估计那孩子,现在正忙的什么都顾不上呢。”湘夫人说。 大司命闻言勾起唇角:“既然知道了河伯在这里,要不要,我们直接闯进去吧。” “有人来了。”少司命淡淡道。 远远的一个白色的身影过来,似乎有些跛着,双膝上犹还有未干透的血迹,看着莫名的可怖。 只是那张脸,像一块难得的美玉一般,甚至在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鱼邻奔过来,气还未喘匀便跪在四人面前,口中道:“河伯司祭鱼邻,向众神请安。” 还未等她们之中有人说什么,鱼邻急道:“河伯阁下在里面。” 少司命和湘夫人对视一眼,心下一惊,想必河伯的情况十分的不好,便也不多说,直接扶起鱼邻说:“带我们去。” —————————————————— 少司命收回给我护体的灵力,淡淡道:“你太乱来了,产穴不过开了六指,胎位也不正,你就这么用力,没要了你的命算你幸运的。” “怎么样?”大司命问。 少司命摇摇头:“实在不好。” “我想也是,”大司命若有所思的说,“是不是应该让他回黄河去。” “不是吧,”山鬼瘪着嘴说,“河伯阁下这正生着孩子呢,怎么把他带到黄河去,太乱来了。” “我听闻东皇阁下有一种固胎之数,可使胎儿在腹中千百年无虞,可以用吗?” 听了这话,我和少司命对视一眼,然后别过头去默默的不说话。 “河伯羊水已经破了,必须马上生产,”少司命回答,“况且东皇阁下的法子,只能在初有孕之时便施术才会有用,河伯……已经晚了。” “那怎么办呢?”一室静默,她们都不说话,鱼邻心急,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开口问。 我失笑,她可是甚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山鬼去取特赦符,我去取药,湘夫人在这里为河伯施针,暂时拖延一会儿。这里是河伯神殿,也是河伯的地界,如今最重要的是让河伯恢复神力才行。” 少司命发了话,她们自然遵从,立刻就乘了各自的坐骑或是神车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少司命最先风风火火的进来,给我塞了一颗药在嘴里,山鬼又带了东皇阁下的特赦符来,恢复了稍许神力,现在肚子竟然也不太痛了。 但少司命让我做好准备,催产药煎好饮下之后,就要准备生产了。 侧了侧头,才发现鱼邻一直在床侧站着,一脸担忧的望着我。 我知道一会儿我生产时定然形象尽毁,便想把她支走:“鱼邻,你不是说如果两天不练习神乐舞的话会被天祭责罚的吗,现在去吧,我没事了。” 鱼邻点点头:“那我去换衣服。” 我闭上眼睛,缓缓的抚摸着依然坚硬的肚腹。 却听到湘夫人的声音:“你别去了。” 看到我疑惑的看过去的眼神,湘夫人白我一眼:“鱼邻姑娘整个左脚脚踝都肿起来了,你竟没有发现是吗?” 我急急起身,惶然道:“我不知道,肿的厉害吗……啊——”我也是太忘形了,竟然忘了肚子里面还有一个不安分的。因为掉下云阶之后满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我都忘记了鱼邻接住我时,我听到的那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 “阁下别乱动,”鱼邻慌忙道,“没事的,不过是肿了些,还不至于伤到筋骨。” “可你若是几个时辰的神乐舞跳下来,想不伤到筋骨也难了吧,马上就到众神祭祀月了,你这个大司祭不出场真的好吗?”湘夫人事不关己的淡淡说。 “可是……”鱼邻两难之中,“方才阁下所言,的确是这样的。” “那你不用担心,山鬼已经去了。” 我皱眉:“她行吗?” 湘夫人又过来在我的腹上扎了几针,根根银针立在我的腹上,针尾还在颤动着:“你可别小看了山鬼,她怎么说也是做过河伯巫女的人,虽然比不上鱼邻姑娘跳的好,充充数还是可以的,鱼邻姑娘且歇歇,今晚有的忙呢。” 鱼邻点点头,坐到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 催产药煎好了,鱼邻一勺一勺喂我喝下。湘夫人将我身上的银针渐渐除去,最后一根不剩。我躺在床上,静静的等待疼痛的降临。 只是,我已经不再担心我们会出什么事了。 鱼邻看上去很紧张,少司命方才将接生之法全数告知了她,并且明确的说“我不会给他接生的”。 想也知道,无论旁人眼里,太阳神东君是多么的胸襟博大,惠泽万物,可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一个小气鬼,恨不得把少司命关到小黑屋里不让任何人见到。 所以要想让少司命给我接生—— 想也不可能啊。 我看鱼邻实在紧张的样子,便想和她说几句话,忍着痛闲聊几句之后,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让我猛的停住话头,捂住了肚子。 “快了……”我说。 鱼邻点点头。 “以后我和孩子,一起看你的神乐舞。” 鱼邻又点点头,微微笑了。 “等等,”大司命本来是坐的远远的,此时听了我的话之后,她走过来特别破坏气氛问我,“生了孩子之后,你还想留在这里?” “怎么了吗?”我问。 大司命冷笑一声:“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只有我们几个过来吗?” “为什么?”她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东君,云中君,湘君,甚至还有刚刚生产没多久的东皇阁下,都在为黄河之事奔波,就连湘夫人,也是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过来的。” 我心中一惊,感觉孩子似乎又向下挪动了几寸:“黄河出什么事了吗?” “你长时间不在那里,黄河河水没有灵气镇压,开始暴动作乱,惊醒了许多沉睡的妖魔。还有蔓延整个黄河底镇压河水的九荷草,失去你灵力的滋养,已经尽数枯萎,根本拦不住肆虐的黄河水。黄河水暴动,已经淹了许多个村庄了。” 我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我日日在这里,竟然忘记了我的使命,实在是罪过! “要解决那些损失,还有暴动的妖魔,就算是你灵力全佳的状态也要几十年过去,更何况你现在灵力亏损这么大,你说——会到什么时候呢。”大司命的声音很是威严。 “湘君——湘君也施法了吗?”我问。 少司命远远的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湘夫人神色有些异常,有些局促的捋了捋头发。 大司命挑眉:“没错,黄河泛滥,最为有力的法术就是同样身为水神的湘君所施的法术,他必须去,这是命令,屈原上神的命令。” 那……我不能再在这里了。 孩子生下来,我就要离开了。 我下意识的看向鱼邻,鱼邻的一双眼在这几天里已经哭肿的像个核桃一样。此时那双眼睛里面又有了晶亮的泪水,映着跳动的烛火,看上去莫名其妙的美丽。 鱼邻伸出手,合在一起紧紧的握着我的:“阁下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就算离开,也是回到了您原来的地方,鱼邻没有怨言。” 事到如今,却是她在安慰我。 少司命有些默然,缓缓起身说:“别这样了,准备生产吧。” 说着三人一起出去了。 鱼邻离开床头,跪在床脚处,小声却坚定的对我说:“阁下,我来为您接生。” 现在不是我怨天尤人的时候,这我知道,我扯紧了身下的床单,咬牙开始向下用力。 鱼邻的手柔软温暖,像条灵巧的小鱼一般在我的小腹处游走,为我缓解着孩子头向下挣拽时的艰涩疼痛。 新一轮的疼痛袭来,我咬牙坚持着不喊出来,肚子在一挺一挺的,每一个额外的动作对我而言都是一种难言的痛苦。 我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疼痛向全身蔓延,我胡乱抹了一把脸,不知抹去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喘着粗气,却还挤出笑来说:“下面……是不是,很恶心?” 鱼邻横了我一眼:“阁下说什么呢,赶紧闭上嘴,少司命阁下不让您说话的。” 认真的鱼邻,看上去无比的可爱。 无论是什么样的鱼邻,在我眼里,都是好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鱼邻,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都不长了。 我把手按在眼睛上,清清楚楚的擦掉了从眼角溢出的泪水。 “啊——”我失声痛呼。 疼痛越来越没有间隙,大着胆子摸到肚子上,触手的坚硬让我以为我是在摸一块石头。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我的孩子,我和鱼邻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 果然,鱼邻的声音激动而兴奋:“阁下,我看到头了!” 我笑了笑,愈发不顾一切的用力,反正产穴已经撕裂,我也不怕它更加严重。 反倒是我的孩子,他等了太久了,该出来了。 可是——我的全身都痛得紧绷起来——孩子生出来,我就要离开了…… 就要……离开了,这一生……我都不能再见到鱼邻了。 九荷草的生长,必须每天都有我灵气的滋养,我没办法在一天内来回鱼邻这里和黄河。 因为,我只要见了鱼邻,我就离不开她。 而当一切恢复正常时,鱼邻……怕是已经离世…… “阁下,为什么不用力了?”察觉到不对,鱼邻抬头看着我。 我不理她。 鱼邻何等聪慧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沉默着低下头去。似乎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沉声说:“别耍小孩子脾气了,阁下……” 而后,没等我反应过来,鱼邻站起身,猛的压向我的肚子。 孩子的头本就卡在穴口那个地方,只消一用力就能娩出孩子,鱼邻这一压,我不自主的顺着力道向下用力,如此两重力道之下,我失声嘶吼。然后,我们的孩子,出世了……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好听的声音。 鱼邻喜极而泣,对我说:“是个女儿。” —————————————————— 一切都处理好了之后,鱼邻抱着孩子在我身边坐着,伸出一根手指逗着女儿。我也是想要抱着她的,只是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我真的没了力气了。 我看着我这一生最爱的两个女人,即使是困得不行,却还是舍不得睡去。 “鱼邻……”我开口。 “嗯?” “孩子……留给你吧。” 鱼邻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你也想的,对不对?” “可是……这是您辛辛苦苦孕育的孩子。”鱼邻抱紧了孩子,眼里满是不舍,口上却这样说。 “这孩子身上有一半是人类血脉,是没有办法在纯净的神界生存的。”我费力的伸手,戳了戳女儿白嫩的脸。 “这样啊,”鱼邻低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那,阁下为她起个名字吧。” “名字?” “嗯,父亲是要给女儿起名字的,不是吗?” 其实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费了好大的劲才想了出来:“逐鱼……可好?”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鱼邻暗念,“屈原上神为阁下所做颂歌,自然是极好的。” “而且,里面,有你的名字。”我真的累了,越来越想睡了。 鱼邻抚摸着我的头发,她的手十分的温暖:“阁下,您累了,睡吧,睡醒了,您便又是黄河之主——九歌神河伯阁下了。” 是啊,那样,我们就见不到了。 似乎是轻柔的歌声,像黄河平缓的波浪一般,将我带到很远的地方。 —————————————————— 这次生产让我元气大伤,醒来之时,竟然已经到了几天后,众神祭祀月的初始之日。 我还在河伯神殿之中,因为我实在太虚弱,大司命她们四个也都没有冒这个险把我带走。 我十分感谢她们。 鱼邻不在身边,想也知道,她应该是去跳舞了。 这一天,她所跳的神乐舞,会是从未有过的庄重肃穆。 我逗了一会儿女儿,然后腾云去了神殿之前。 往日空荡荡的庭前,此时聚集着许多的信男信女,他们的脸上写满虔诚,目视着神台之上的大司祭。 一切的巫女都成为了摆设,只有神台之上的大司祭,那才是众人仰望的地方。 那才是我的大司祭。 鱼邻手执神楽铃和绘扇,脚步与铃声脆响丝毫不乱,绘扇轻轻一招便是一道流光溢彩的光芒闪过,化了精致妆容的鱼邻,就像女神一样,引领着俗世的人们,直达神的世界。 我终于明白鱼邻所说的,这是凡人的信仰。 舞至高潮,我知道,我该出场了。 神楽铃哐然坠地。 神乐舞的制高点,就是舞者与所信奉的神灵合二为一,就是所谓的着灵,也是……行交媾之事。 我拥着鱼邻柔软的身体,在一个虚空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的世界里,最后一次的放肆着。 鱼邻一直在哭。 到了最后,她一把抱住我,第一次,主动的亲吻我。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吧…… 离开的时候,我尽量的不回头,但终于忍不住,在云端向下看去。 被神灵着灵过的司祭,会被奉为“人神”,受到比作为司祭时更加隆重的待遇。 我在这里看去,人群簇拥之下的鱼邻,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娇小。 再见了…… —————————————————— 几十年过去了,黄河在我的治理下,终于基本恢复了往日的风貌。 后来鱼邻成为了天祭,而我们的女儿——逐鱼,成为了她的继任者,她也会在众神祭祀月的时候跳那一段神乐舞。 大司命知道后,开玩笑说:“你可别一不小心让自己的女儿着灵了啊。” 怎么可能——我白了她一眼。 还有……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鱼邻在最后,又给我一件礼物。 少司命将一包药放在我面前,我接过向她道了谢,看她手里还拎着一包明显比我这一包还要大的药包,我便明了:“还要去吗?” “嗯,”少司命点头,“湘君的情况比你严重太多。东皇阁下为你所施的固胎术,只是因为你怀这个孩子的时机不对,需要时间调养,可湘君……”她不再说了。 “对了,我有个好消息,是给你的。”她在转移话题。 “什么?” “天问神所空缺的那个席位,找到人了。” “与我何干?” “那人是……蜀州之地,鱼邻。” 我一时愣在那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司命已经走远。 我轻轻的笑了,抚摸着小腹说:“孩子,你能见到你母亲了……” baby晴天苏扫一扫下载订阅号助手,用手机发文章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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